喜娘肥硕的身躯摇过来,眉眼之中尽是奉承的笑意:“二奶奶缓缓气儿,请二奶奶更衣。”
盈持等的就是这句,累得全身都僵了。
一面递眼色示意连娟打赏,一面口中笑言:“大娘也辛苦,请大娘前头用些饭菜,定要多吃几杯酒水才好。”
喜娘欢喜不禁,接过荷包连连道谢,方告退出去了。
旁边小茶双手朝上,盈持抬手搭住,扶着起了身,缓缓走至梳妆台边。
凤冠、项圈璎珞,白玉禁步,手镯戒指,所有首饰被一一摘除之后,盈持感觉渐渐地透过气来。
连娟又命人备下沐盆巾帕等物。
“请二奶奶净面。”
盈持转过身来,一个丫鬟弯腰捧着沐盆近前,双膝跪下,将沐盆高捧,丫鬟的脸在花烛下一晃,就被沐盆挡住了,盈持的目光便落在了举着提耳的手上。
这双手……
五指粗而短,手背布满了褐色的红点,那些都是冻疮的疤痕。
“你是哪个?”
“二奶奶恕罪,奴婢是新来的,奴婢叫春绒。”
沐盆被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一张十一、二岁的小脸随之映入眼帘。
瘦弱苍白,眼神怯怯地,带着不知所措的惶恐。
这张脸于盈持再亲切熟悉没有了。
春绒小时候青涩憨萌,却是个顽皮的,可如今像无端饱受欺凌的小丫头。
下巴处还赫然多了一道白色的鞭痕,细细地,有一寸来长。
盈持一时失语,拉过春绒的手,又不觉低下头,在灯火下细细一瞧,只见掌心裂纹杳黑深刻,粗糙坚硬,布满如壳的厚茧。
泪珠在无意中自己迸了出来。
盈持直无法接受,前世这双手最是纤巧灵秀,擅长调弦抚琴、飞针走线,可如今……
“怎么会这样?”
“奴婢之前是负责洗衣裳的,寒冬腊月手也是要浸在水里的。”
那就是在浣衣局劳作了。
“可苦了你了。”盈持也被使唤过一年,深知粗使丫头难当。
“也还好,等到冻得一节一节,跟紫胡萝卜一样时,也就不觉冷了。”
她似乎不那么怯生了。
“还混说,看把二奶奶招哭了。”
连娟上前打断春绒,一面拿绣帕替盈持拭泪,一面在耳边软语劝道:“二奶奶,今儿可是您的好日子,不作兴这样淌眼抹泪的。”
“不必忌讳,咱们百无禁忌,”盈持吸了吸鼻子,又抬手轻轻抚了一下那道鞭痕,执意问,“这又是怎么弄的?”
春绒垂下嘴角来:“嬷嬷打的。”
“哪个嬷嬷?”
盈持突然声音一高,反将春绒唬了一跳,声音越发低幽了:“奴婢倘若稍一偷懒,就要吃鞭子,挨嬷嬷训斥。”
“不必害怕,回头只管细细告诉与我,我自有道理,让人去寻她替你出气,管保她亲妈都不认得。”
气得不自觉带出粗话来。
什么嬷嬷,真是好大的狗胆!
胆敢如此对待她的贴身女官?!
“二奶奶,如今春绒既已到了咱们家,断不会像从前那般遭罪了。”连娟见盈持面带薄怒,连忙道。
秋宴不曾陪嫁过来,论资排辈,她这做大丫鬟的也该有个态度。
“是呢,”小茶见状,也忙跟上,“您瞧着吧,过不了几日她就细皮嫩肉的了。”
盈持方觉心头松散了些,又见春绒一身二等的打扮,当下随意编了几句。
“既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你们几个也都听一下。这丫头的长姐原是我的故旧,托梦与我,说总不能放心她这妹子,央我好生照顾,我便请林二爷将她寻了来。
“她虽年纪小了些,与我渊源却深,就跟连娟小茶你们两个一样,都拿一等的份例吧。”
连娟与小茶遂忙应是,又催促正在犯愣的春绒磕头。
盈持因见后面矮脚几旁还站着一个丫头,穿着浅红罗衫,罩着银红绣花比甲,十四五岁,模样干净温柔。
那丫头倒也机灵,见盈持的目光看向自己,忙过来在春绒身边跪下:“二奶奶,奴婢叫青裳,前几日二爷买了奴婢,说让奴婢服侍二奶奶,二爷还教奴婢好生照顾春绒姑娘。”
盈持点点头:“你也是个好的。”
四个陪嫁丫鬟,倒是真凑齐了,林憬还也算有心了。
新婚之日又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请托吴彻打听了这些年,春绒终于回到自己身边,让盈持心底温暖踏实了不少。
虽还有诸多疑惑未解,可有些事情断不能在人前说起。
当下便由她们四人服侍着净了脸,再去净房沐浴出来,换了身大红细棉纱圆领长衫,下面红绫裤子,靸着一斗珠里子绸缎面子的绣鞋,走动时,鞋尖上缀的红宝石有橄榄大小,在花烛灯火下潋滟生光。
待坐回妆台前,连娟在身后拿棉手巾绞头发,小茶将带来的粉盒一一打开,先挑了娇容膏点在盈持脸上,拿指腹细细地抹开,又轻轻按揉着。
春绒凑在花露匣子前,玩了半天,寻了一瓶西域蔷薇花露出来,连娟倒了些在手心,拍匀了抹在盈持的发丝上,再拿梳子将一绺绺发丝放在手中细细梳顺,最后从青裳手中接过小丁香金簪,替盈持松松挽了个低髻。
“二奶奶,外头两个丫头在看我们呢,那个胖胖的还在瞪我们。”青裳悄悄地道。
“一直在翻白眼,盯了好久了呢。”小茶附和道。
因为今儿是大日子,明间和东西次间都卸了槅扇打通成一间大的,从东次间卧房望过去,明间里一览无余。
两个林家的丫鬟站在窗下,常婆挨在角落里,中间摆着一张圆桌,桌上已摆好了几样酒菜,想是等了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