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午膳后自觉在内阁待得太久,都许久未曾见过天光,随意梳了倾髻,戴了根珍珠穗子装点。
穗子在顾盼间轻轻摇曳,颇具韵味,亦将整个妆发画龙点睛。
信步闲庭,瞧着几株笨重的倒挂金钟甚是有趣,细细观赏之时,忽闻一阵琴声,弹的是广陵散。
低沉的冰弦中暗藏着杀气腾腾,排山倒海之势如同身置千军万马之中。
随着琴声起伏,在刀光剑影中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能将琴弹到这个地步,莫说是张繁钰,便是整个陈朝,都能算翘楚。
我被琴声引入时欢的配殿,等她曲罢,她起身见礼“德仪见笑了”我将她明眸皓齿的脸庞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你特意让本主听的?”
时欢坚定地对上了我的目光“宫中生存不易,时欢虽愚笨,但若能得德仪赏识庇佑,也能让日子好过些”
我敷衍冷漠地笑了笑,“那你不要指望本主了,本主人微言轻不值一提”
转身欲走,又回眸,“对了,除夕宴上你去弹个琴,保准儿惊艳四座”时欢连忙应下。
腊月二十四,皇帝又大封六宫,我有幸得晋位嫔,如此年年晋封下去,倒也不愁高位了。
腊月二十五,我坐于炭盆前看着容云鹤手法精细地在做伞,虽是男人但比我还心灵手巧,他做好一半。
催促我去午睡,我不依,他又是一番细心安抚,温柔之态令人沉迷。
腊月二十六,时欢又哭哭啼啼地跑到了我面前。我才想起时欢并未晋封,也从未侍寝,不由头痛。
仍稳坐于铜镜前描口脂,娴熟地在丹唇上画了上下两个半月。我早已知晓,“本主知道,有人看到了,你的琴被人窃了”
她依旧哭个不住,按照眼线所说,琴是被张繁钰拿了的,“行了,便是为了那广陵散,本主才愿帮你”
我寻到了张繁钰,要她交出琴来,她冲我莞尔一笑,“顾影怜,你可真笨,一次两次,都着了我的道”
蓝玉毫不留情上前掌掴几下。我满意地看着她面上的红痕。
“你再聪慧,你也要顾及以下犯上的道理”我上前去,用食指轻挑起她的下巴,大指用坚硬的指甲死命抵着。
她勉力笑笑,“琴早被我拿去拆了,冠军我是要定了的,你没有证据,宫里有头没尾的悬案多了去,你能怎样...”
随即用力将我推开,所幸蓝玉稳稳将我扶住。
我抬手直指着她,“那你便将你的东西守好,莫步了上官氏的后尘”随即甩袖而去。
回到内阁,我便让容云鹤去将她珍藏的琴全拿来,在让时欢挑张合手的。
技不如人还总要做些歪门邪道,如今也罪有应得。
除夕宴和往年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时欢的一曲广陵散,发挥得比那日我听到的还要好,令众人惊羡不已。
张繁钰黯淡无光地坐于一旁,眸光始终凝视着时欢那张琴不放。
那以后时欢也能偶尔伴驾左右,立于群妃之间也有一席之地。
我望着她将腰杆挺直的模样,恍惚间觉得她和那日打翻炭盆的几乎不是同一人。
元宵节后,内务府来人说我晋了嫔位,要将我迁去关雎宫的西偏殿。
众人忙碌了好几天,将一屋子案椅器物原封不动挪了去。
我安置下来才不到半日,总身上阵阵发冷,本以为是窗子未曾关紧,闭紧门窗却毫无用处。
才发现此处朝西,当着风口,难免冬凉夏热。
蓝玉去问了内务府的人,那人趾高气扬地告知蓝玉,“这都是许昭仪安排的”。
边上的小太监巴结着补了一句,“皇上已经下旨封她做敏妃啦”
而我身孕已经七月,身子笨重,实在不宜再做挪动。便让蓝玉将敏妃宫中大部分黑炭都拿了过来。
敏妃自然不依,两人一番争执,各执一词不肯退让,又发展成了缠打,蓝玉力气大些,使敏妃磕破了额角。
敏妃去皇帝面前哭诉,奈何夏吟盈正好伴驾在侧,几句宽言劝慰,便将敏妃好不容易挑起来的怒火平息了。
皇帝还夸赞蓝玉,做事果敢护主是忠仆,让敏妃回宫去,好好反省几日再出来
近日来诸事不顺,满宫的女人十有八九都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明明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偏偏要把我也拉进来。
西偏殿虽然位置不好待着难受,大不了冬日多烧些炭,夏日多放些冰,来日晋了位分,便可以摆脱了。
过了惊蛰,逐渐暖和起来,便也省去了许多炭盆,天亮得一天比一天早,时常下雨,阴雨绵绵令四处都十分潮湿。
一日大雨倾盆,豆大的雨点落在庭前的青石板上砸开成一大朵水花,屋檐下的雨线连绵不断。
蓝玉从外面回来,告知我时欢被敏妃罚在宣明宫外跪三个时辰,如今大雨倾盆,怕是难以支撑这么久了。
我望着外头犹豫良久,还是决定去一趟。
时欢跪得双腿已经不停地打颤,雨珠不断打在额上,再从脸庞上滑落下来,流进衣裳里。
浑身湿透,整个人摇摇晃晃,全靠一点意识在支撑。
我上前去给她撑伞,她许是被雨水模糊了双眼,抬头盯着我看了许久,轻声唤了句“姊姊”
我猛然低头看着她,虽然满面雨水不少发丝黏在额角脸侧,但是目光真诚,我不由有些触动。
从前在顾府我们之间相处得很少,我又是唯一的嫡女,十几载人生中,独来独往形单影只,从未有人如此诚心地叫过我姊姊。
“我去让敏妃放了你”我往宣明宫走去,身后的时欢费力地将我拉住,声音微不可闻。
“姊姊,别去了,你月份大了禁不得刺激,在等一会儿就没事了”
我叹了口气,转身回来,若我是一个人,便不会有这些顾虑了。
“姊姊,你先回去吧..”时欢已如是劝了我好几次,雨势丝毫未有停歇之意,反而更加猖獗,我无奈地摇头道。
“罢了,也不知道我今日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让蓝玉留下给她撑伞,我搀着画堂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画堂难得近身伺候一回,难免有些不自在,前头有一处水洼偏偏,不知道避让,踩到溅起裙摆衣袂不少污泥。
我本欲垂首去瞧一眼裙摆成了什么样,奈何身子笨重难以控制,地上全是雨水难免滑,又一心望着它处,旧事重演仿佛是宿命般再次跌倒。
厚重的雨幕中画堂大惊失色,颤抖着双手要将我扶起,我觉得腹中一阵发痛,起不来身,奈何宫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不知何时出现,有力的臂膀及时雨般将我抱起,我费力地看清那人的容貌,喃喃道“云鹤..”
疼痛加剧,嘈杂的雨声中,我隐约听见他对我说“我在”这便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回了关雎宫,疼痛逐渐消减,我忐忑不安的内心也安宁平静下来,太医看过后只说动了胎气,但直至生产皆需卧床静养,再不可劳心费力,随即退下。
我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心事还是不由沉重。容云鹤上前坐在我榻边,眼圈微红,我问道“你没被人发现吧”
容云鹤替我把被褥往上提了提,“我没事,你也不能出事..”颇为疲惫地与我十指相扣,附在我榻边。
我日日卧于榻上,不敢多动一下,时欢夏吟盈白氏,皆来探望过被我一一回绝。
本还为生产之日会与彤册不符担忧,如今倒是省去一桩烦恼。容云鹤细心陪伴在侧,毫不嫌弃我不修边幅面容浮肿的模样。
我如今这般不堪,望着他整齐精神的模样,倒觉得有些自卑了。
直至阳春三月,外头春光明媚,容云鹤替我摘来粉嫩娇艳的桃花供我赏玩。
夜里发动生产,惊动了众人,容云鹤放心不下拉着我的手不放。
蓝玉去唤太医,昏黄的烛灯略微有些摇晃,鎏金香炉里点着有利于安产的熏香,香炉上的烟雾缭绕,把药香散发到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我无力的瘫在榻上,腹中疼痛越猛,我不由低声呻吟,揉了揉肚子,希望可以减轻疼痛,蓝玉紧握住我的手,焦急道“主子快使劲,把孩子生出来了不疼了”。
身子底下阵阵剧痛,我疼得头发昏,忍不住失声喊叫,没去听稳婆在和人说些什么,只顾着全身上下都在忍着剧痛拼命用力,孩子也似乎在一点点下移,但次次阵痛都疼得我头皮发麻。
近十余个时辰的阵痛让我有些崩溃,再一次用力后,忽然觉得双腿之间多了什么,蓝玉惊喜地喊道“头已经出来了”,再一使劲,体内一阵轻松,我的孩子降生于世。
太医上前道“主子福泽深厚,平安产下一位皇子”又进来些宫婢,众人一阵忙碌,有服侍我吃东西的,有打水擦洗的,有替我诊脉的,有通报消息去的。
等到人都忙完退下,容云鹤便过来了,他的嘴角快笑到了耳根,笑意更是发自内心的真诚,我心里也是欢喜,他抱起了我身旁的婴孩,又把我也抱住,“我们有儿子了!”
我看了眼孩子,就算皱巴巴的模样也让我十分喜爱,他抱着婴孩爱不释手,我开口,喉咙已经沙哑“以后再也不生了”
他目光深情的看向我,轻点头道“好,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