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贵人去了之后自然是难得的清静,我只怕那人心心念念的是一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尔虞我诈,便是这般没完没了。
高泉行宫的泉水果然冰凉舒爽,使得整个行宫都浸满丝丝凉意,将盛夏的燥热隔绝在外,仿佛是一处世外桃源。
沐浴时,那精雕细琢的龙头在不断涌出清澈的泉水,水面上漂浮着玫红花瓣。
将水温调得舒适,闭上双眼,一阵记忆深处的回忆,便猝不及防涌上心头。
那年我刚满六岁,虽已有记忆,但心智尚未成熟,母亲风华正茂容貌娇俏,却不甚得父亲喜爱,常常独守空房,便是依靠着我,才能偶尔得君回眸。
父亲正当壮年,自然免不了寻花问柳,新纳的妾多如牛毛,母亲却还要强颜欢笑。
那年有一个赵氏,解语花一般的性子,体贴温柔,我隐约觉得,父亲待她与其他妾室不同些。
父亲极少在我面前露出那样畅快的笑容,极少会那样对一个人百依百顺。
许是我心底里便不相信父亲,觉得父亲便是那种爱美人胜过一切的人,许是哪日便会做出宠妾灭妻之举,那我该何去何从。
若是投胎到父亲府里是我前世积福,那风光的活下来便是我的本事。
祖母尚且健在,满头华发,做事说话都慢吞吞,耳朵也不好使。祖母喜爱我,我便常常去她那玩闹。
玩闹间,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母亲总是孤孤单单,赵氏总是恃宠而骄目中无人,请安常常借故不来。
总是在无人时,辱骂我揪我的头发,说迟早有一天会让我变成庶出。
没人会去思考一个六岁小姑娘说话的真假,尤其我说得那样自然,忽闪忽闪的眼睛坦诚地望着祖母。
惹得祖母一阵心疼,将我抱住,低声哭泣不止“怜儿受苦了”
自那以后赵氏便常常被祖母刁难罚跪,府中众人也都一致认为,她眼高于顶,连嫡小姐都敢僭越欺凌。
父亲来问过我,模样是我从未见过的凶狠冰冷,我将谎言重复了一遍,父亲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目光不带一丝感情,把我吓得直哭,父亲颇为痛苦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自此赵氏便被逐出顾府,父亲常常借酒消愁,酩酊大醉是总是念着皖玲两个字,便是那赵氏的闺名。
从头到尾,我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哪个子女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日日人前欢笑,人后以泪洗面。
她那样得宠,将来有了子女,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后来年岁长了,我刚满九岁,容云鹤的父亲常常上门来找我的父亲办公事,便也带了容云鹤来。
我们因为父辈常常能够见面。接触多了,我便探知到了他对我的心思,青涩懵懂,小心翼翼,却又情根深种。
我得知与父亲交好的,另一个官员的女儿,总之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她也对容云鹤有那样的心思,偏偏容云鹤对她也不差,常常陪她玩闹,两人之间的快乐甜蜜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偏偏被我无意间知道了,我便悄悄在无人时与容云鹤说,那个姑娘性子暴躁。
同她说几句话,稍不如意,便是一阵辱骂推搡,好几次皆是如此。
容云鹤听了,也不知有没有怀疑,但也没有再去寻那姑娘了。
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能够甜蜜无忧地过完这一生,如果不是世态炎凉,我也不必这样。
“怜儿,怜儿”容云鹤的声音把我骤然拉回现实,我有片刻恍惚,此时身在何处。
容云鹤温和地催促道“水凉了,起来罢”“好”我起身更衣。
“我若是没有记错,八月又该选秀了”此时已经六月,正是暑热难耐之时,却因为身在高泉宫,若不是看着艳阳高照,还以为已到了秋季。
蓝玉回道,“皇帝说,操办选秀难免耗费财力物力,国库虽也不缺银子,但能省则省,干脆让各官酌情举荐自己闺女,能来几个便是几个”
想来也是因着夏吟盈的缘故,如此折中倒也两全其美,我拿着剪子细心地修建着自己的指甲。
蓝玉道,“听闻有个远亲宗室的女儿,皇帝始封便是贵仪,让她在皇宫候着圣驾回銮”
我将剪子狠狠掷在木案上,暗暗咒骂了一句,“没完没了”,抬头却看到。
时欢浑身湿漉漉的,从外面垂头丧气地回来,见了我,“我无意才失足落水的..”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仔细想想,如今还有一个宋氏婕妤,我曾在勤政殿前和她有过冲突。
“是宋婕妤?”她皱着一张脸,闷闷不乐地补充道“如今是充仪了”转身去更衣了。
蓝玉拿起剪子继续给我修剪指甲,“宋氏前些日子有孕了,算来也快三个月了”
想必便是仗着身孕,欺负时欢性子软弱了,敏贵人从前也提过,宋氏骄横跋扈难以相处。
那边夏吟盈心血来潮,在庭前翩翩跳舞,虽只是随意几个动作,但衣袂飘飞间美妙姿色丝毫不减当年。
皇帝正好过来,看见如此场景,眼中便全是倾慕柔情。
夏吟盈内心也忐忑不安,若是宋充仪也遣人来,她怕是还会让皇帝走。皇帝等她舞罢,上前将她拥住,“小心身子”
夏吟盈却像避瘟疫一般躲开皇帝,“儒晗..我已经是众矢之的了..”
“朕有自信,可以护好你”皇帝丝毫不愿放弃,“儒晗..我好煎熬..”
夏吟盈秀眉紧蹙,眼中全是焦虑心忧之色,最后还是忍不住和皇帝相拥在一起,两人十指相扣。
皇帝开导道“朕不想等到失去了再后悔,珍惜眼前,活在当下,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那新封的贵仪已经入了皇宫,夜深人静时,她难免内心不安,与贴身婢子贴耳细语,“不会被人发现吧”
那婢子莞尔一笑,“贵仪的手段天衣无缝”
贵仪祖上三代确实和皇帝有血亲,但如今已经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
在入宫前,不过是比普通百姓尊贵些,便硬是把泛黄得都看不太清字迹的族谱翻了出来,攀了无数关系才入宫。
最主要的是,族谱还是伪造的,几代人之前的事,早已经化作了黄土,谁也没办法可以考证清楚了。
几日后,又有个墨氏封了美人入宫,偌大的皇宫就这么几个人,难免时常相聚,自此交好。
一日我带着杓鹤,在高泉行宫四处闲逛,挑了人少僻静的路。
此处有好几颗芭蕉树,硕大的叶子自树干上垂下,使得此处一片阴凉。
芭蕉叶间似乎看见了个人,我拐了好几个弯后,他一直未曾远离。
正纳闷之余,终于那人走上前来,问我“能否告知在下,杏园怎么走?”
我望着那人黝黑的面容,宽阔的眉目,总觉得似曾相识,在记忆中努力寻找,终于记忆和眼前人重叠。
我惊讶道“你是..那个..来找过云鹤的?”他爽快点头“对”
我指了路给他,他去时,目光如炬地回眸对我道“我叫江阔”我点点头,目送那人快步流星地离去。
皇帝日日来寻夏吟盈,两人依偎在一起,皇帝轻声道,“朕待会下旨,让你拖延两个月再回皇宫,也可减去些锋芒”
夏吟盈抬头望了他一眼,娇嗔道“皇帝就是想多去新人那,便用这样的借口搪塞臣妾”
皇帝颇为宠溺地将人抱得更紧,笑道“怎会?”
几日后,清早起来,便听到外头闹哄哄的,蓝玉服侍我起身,道“听闻皇帝染了疾病,大家都忙得不行了”
我拿过茶盏开始漱口,“皇帝患的是什么病”
蓝玉摇头道“说是会传染的,也不知道哪儿染上的,已经隔离开了”
我拿起帕子擦脸,刚醒来不甚清醒,轻声与蓝玉道“直接病死了才好”
蓝玉连忙用食指压我的唇,又瞪了眼旁边的画堂,画堂规规矩矩地低声道“奴婢方才走神了,什么也没听见”
毕竟太医都在京城,如今也已经七月中旬,盛夏也过了大半,众人便都开始收拾打算回皇宫。
夏吟盈自然难以割舍,但迫于安排,不得不留下。日日盯着皇宫的方向,几乎欲眼望穿。
为了避免传染,便省去了众官迎列等繁文缛节,径直回了勤政殿。
皇帝早已昏迷不醒数日,太医院的人已经来了个遍,开了一下午的会诊,翻遍了医书古籍,忙得焦头烂额,十余日过来却丝毫没有半点进展。
原本还在禁足的敏贵人,说有信心想来试一试,如今只剩庄妃在管事,左右思量还是皇帝龙体要紧些。便将她放了出来。
谁知她的医术是真的精湛高深,一套望闻问切下来,便轻松地诊断了病因,开了药方后,药效奇佳,皇帝的身体眼看着一日好过一日。
皇帝清醒后,得知是敏贵人的功劳,便复她嫔位。消息传遍六宫,自然为众妃所不屑。
常常借头痛风寒等无关痛痒之症,让她也来看一看,来了便借着法子刁难。
她如今人微言轻,也无甚母族可以仰仗,自然只得唯唯诺诺的受着。
她风光时,自以为是不知分寸,得罪过不少人,一时便在众妃之间忙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