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刚刚成婚,容云鹤每日也都有政务要忙。
五更刚过,就听见一阵衣物窸窣,和他翻身下榻的声音。
我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衣角,他轻轻地拉开我的手,“我忙完就回来,你好好休息”
我忍不住又睡了过去。
每日都是如此,反倒还有些怀念从前朝夕相伴的日子。
十一月初,东夷传来加急战书,说安燕筝到东夷境内后,就已经病得奄奄一息。
还没撑到东夷首府,就一命呜呼。
东夷王伤心不已,认为陈朝虽亡,但顾江多年来权倾朝野,安燕筝在这里受了委屈,所以要来讨回公道。
随着战书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个女子,已经年老色衰,身份也尴尬,是陈朝太后。
顾江称帝后,未曾大开杀戒,将宫妃遣散回母家,安氏和太后都客客气气地送去了东夷。
没想到,还是难逃东夷故意挑事。
索性接下战书,将十二月初定为战期。
容云鹤有意出征,被皇帝一口回绝,说是战场上刀剑无眼,公主又刚刚成婚。
皇帝高坐在龙椅上,众臣之间暗潮汹涌,暗自偷来的目光,仿佛在嘲笑驸马虽有官职,却只不过是个倒插门。
容云鹤淡然处之。对闲言碎语充耳不闻。
我得知此事,有意向皇帝进言,推举驸马领兵。他却丝毫不动容,冷冷静静地喝茶。
“战场上九死一生,我留在京中,做好本职事务,未尝不是好事”
他将茶盏放下,说得无比云淡风轻,仿佛真的不在意。
我想不明白,只好附和了一句,“留着命自然是好的”
新朝刚刚建立,根基不稳,东夷狼子野心,虎视眈眈这么多年,迟早要血战一场,拼个你死我活。
骠骑将军已经不惑之年,却丝毫不见老态,作战经验还很丰富,皇帝赐下兵符,让他领兵十万,尽快出征。
大军出征那日,皇帝带着贤妃,亲自送到了城门外。
不光是满朝文武的期望,更是决定百姓能否安居乐业的关键。
我不过是一个深宫妇人,连刀剑都不曾碰过,外头的动荡和我无关,依旧在公主府中养尊处优,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
军队从京城到边境要差不多一个月。
十二月初,不知多少人盼着战报尽早传来。
今年的冬季格外冻人,寒意无处可逃,阴雨连绵数日,还夹杂着粒粒雪籽。
我撑着伞,独自站在门前。寒风凛冽,将脸庞吹得冰冷。
“怎么不在屋里等”他一手接过伞,一手将我揽入怀中。
我犹犹豫豫,没有作答。
石板路上覆满水渍,我小心翼翼地靠在他的怀中,生怕跌倒。
“想说什么?”他发觉了我的异样。
“今日太医来过了”略带怯意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已经走入一处回廊中,在雨里隔绝出了安稳的一个小世界。
他诧异惊喜地看了我一眼,转头望向蓝玉,得到确认后,颇为激动地将我抱起,“多久了?”
“一个多月”
这些日子一直被前线的战报牵动着心弦,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他脸上再不见一点阴霾,开怀地大笑了几声,“幸好没去打仗”
埋头狠狠亲吻,激动得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直到忍不住我呻吟出声,他才终于肯停手。
再度有孕的喜悦冲淡了些许烦恼。
可心底里总是能够感觉到,前线战报多半不好。他不经意间露出的烦操不安。
虽然尽力掩饰,也还是落入我的眼中。
几番询问,都只肯告诉我,妇人不该参政。现在养好身体才是要紧的。
他不知,越是极力掩瞒,越是让我想去探知。便越发惶恐不安。
仿佛全世界都在瞒着我,要做一个巨大的阴谋。就我一个人浑然不知。
只能看着他们忙忙碌碌。我却闲得发慌,守着一个尚未成型的孩子,混沌度日。
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心里烦躁起来,看什么都不顺眼,便将气都撒在了容云鹤身上。
他越是温柔体贴,我越是要挑出刺来。他也是心胸开阔,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一笑而过了。
看着他眼中的情意,生活就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那夜我又梦到了夏吟盈,想起了她的过往。
感概万千。
眼前仿佛浮现了贤妃风韵犹存的面容。仿佛看见了,将来她瓜熟蒂落,生下儿子。皇帝爱不释手,宠得无法无天。
然后让贤妃母仪天下,让她的儿子做太子。
而我,不光没了母亲,连父亲,也满心满眼,只有一个,萱萱?
我空享受着尊荣,做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活死人?
“怎么了”辗转反侧,还是惊扰了他。
空气都是冰冷的,我钻入他的怀中,我轻轻说了句,“贤妃不能有儿子”
同为人母,有些嫌弃自己的残忍。
“我答应你,但是你要好好睡觉”他像是困得不行,口齿有些迷糊。
我从不担心他的立场。
年关将至,周围人都不像往年一样期待新年。一片阴沉。让我不自在。
许是心里作祟,总觉得肚子隆起得很明显,甚至魔怔了,还会觉得孩子在动。
皇帝说前线吃紧,宫中若是大摆宴会,难免会惹民愤,竟连除夕大宴都免去了。
各府自己庆祝就好。不必入宫。
有时容云鹤不在,我等得实在了。就问起蓝玉,“前朝那个太后怎样了”
蓝玉像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为难道,“已经自缢了”
“为何?”对此人印象不深,但骤然听闻她的死讯,也有点感慨惋惜。
“皇帝不肯管她任由她流落街头被人伺候了大半辈子,又不会什么本事,天气又冷虽然京都繁盛,可每年入冬,路边还是有冻死的乞儿”
她在桌案上烹茶,轻轻打开壶盖,冒出一阵白色雾气。
“生死由命,本就是亡国女,能在陈朝翻身,做了几十年的娘娘,也不枉此生了”
我心情复杂,屋子里炭火太盛,让我胸闷。
起身向外走去,却听到一阵说话声。顿时让我心如擂鼓。
准备推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不由附耳在门缝,凝神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