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脑袋已经卡进摇床旁栏杆的缝隙,我小心翼翼地去挪动。不敢用力,半天也弄不出来。
蓝玉要来帮忙,被我拒绝。正焦急时,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我,“我来”
硬是徒手将一块板子拆了下来,才把他弄了出来,“朕明日叫人做一个没有缝隙的”
“皇帝今日不忙政务了”我在他手边的桌案摆上了一盘点心。
“出来散散心,你觉得,塞外送来的王姬,是纳入后宫好,还是送入冬宫好”
他拿起一块来,在手中仔细端详上面的花纹,不曾下嘴。
“是和亲,自然要入后宫的”我看了眼他脸上纵横的皱纹。不由有些同情那位王姬。
“臣拜见皇帝”容云鹤跪拜下来,一身玄黑衣袍,金线刺绣颇为华丽。
打断了刚才的叙话,皇帝没再提起王姬之事。我见小璟又在乱爬,索性抱在了怀中。
一时无话。
“前几日景王殿下给公主送来了几个戏子,说是一曲霸王别姬唱得极好,特意送来给公主解闷,如今叫来正合适”
蓝玉见皇帝依旧沉默不语,转身去安排。
三尺红台上,水袖轻扬,歌喉婉转,油彩覆面。咿呀的唱词,带着点点口音。
我只顾着怀中的小璟。容云鹤轻轻触了触我的手臂,眼神示意我去看皇帝。
不由蹙起眉来。皇帝手中的茶盏已经微微侧向一边,倾斜出一点茶汤,落在月白的衣袍上,一片深色濡湿。
注意力全被台上那戏子引了去。
互换了眼神。决定不去打扰。
直到一场戏落幕,那戏子款款落幕。蓝玉假装把点心盘子打翻。声响终于把皇帝拉了回来。
看了众人一眼,有些尴尬,“朕饿了,用膳吧”
难得一家人围坐桌旁。皇帝正要求着杓鹤背诵论语。杓鹤不慌不忙,站起身来将指定的一段背完。不曾卡顿一下。
皇帝十分高兴,赞许连连。
蓝玉早已找来那个戏子,现下穿着一身浅鹅黄褥裙,文文静静地站在桌边。
夹菜时,故意触碰到了皇帝的手,让皇帝一愣,眉头皱了皱,抬眼,却望见是她。就笑了笑,不曾说话。
等到一顿饭差不多吃完,那女子的手已经被皇帝握到了手里。
离去时,那女子跟在皇帝身后。一同上了马车里。
马车已经远去。我疑惑不止,“男人还可以同时中意两位女子吗?”
“一时被皮囊色相迷惑的,和携手相伴数十年的,怎么会一样?”他说这话时,转头看向我。
挽着手一同走在庭院中,一旁的长廊下挂着一长串灯笼,散发出一片柔和的黄晕。
太子三十生辰已到,皇帝在太和殿为太子设宴庆生。
宫妃宗眷陆续而来。宫门前已是车水马龙。
接待的太监见了长公主,格外热情。不断点头哈腰。
拖家带口,一行四人,被众人的或好奇或嫉妒的目光洗礼,一路到了太和殿。
今日的发髻许是束得太紧了,让我头皮扯得生疼。看见赵氏穿着凤纹吉服,头顶凤冠。一声懿华拜见嫡后,风平浪静下藏着无数的不甘心。
席间,来敬我酒的被容云鹤一一挡下。攀谈胡扯的也被他应付着。
小璟昨夜爬来爬去整宿,现在睡得像猪一样,蓝玉索性带去了侧殿。我无聊地左顾右盼。
见一女子,浸在高官女眷的身旁,点头哈腰,嫡后不过随意多望了一眼,那女子就果断递到了嫡后面前。
许是被嫡后发觉,“听闻长公主府上养了几个花容月貌的戏子”
“嫡后也想要吗?”我怀疑她想兴师问罪。
“不必了,这前些日子啊,上林苑里的一处池塘淹死了个典侍,都不到一尺深的水,偏就是淹死了”
她说得起劲,我与她之间不过隔着几节台阶。这让我格外厌恶这个座位。
“世事无常,嫡后小心些就是了”
“长公主有所不知啊,那典侍生前,画着一脸油彩,穿着水袖戏服,正是霸王别姬的行头,就是出自长公主府的啊”
她一手撑在座椅的扶手上,身子微倾,唇边呡起得逞的笑意。
“娘娘执掌六宫,低位嫔妃应该多体恤才好”轻轻蹙眉,狠毒至此,也是个嫡后。
她高坐在凤椅上,嗤笑一声,转过身去,流苏也随着摇曳,不再说话。
太子今日兴致颇高,喝得满脸涨红,还在亢奋地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
明灏起身去劝他,“别喝了”被无视。太子妃忙着四处游荡。偶尔来劝几句。
皇帝看在眼里,环顾一圈,只有我清闲自在,“怜儿,你哥哥醉了,你和明灏一起扶他去侧殿歇着”
无声地叹口气,起身去拉扯那烂醉如泥的人。容云鹤也跟了过来。
要扶他还不断那人推开,眨眼间又歪倒下来,三个人磕磕碰碰将人送进了侧殿。
我在这里生下小璟,不由一阵感慨。
“繁霜”太子仰卧在榻上,闭着眼,蓦然喊出一句,“我好想你”
令三人都震惊不已,连忙去看殿门有无人路过。明灏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他无动于衷。
接着说,“你干嘛对我对我笑啊”并去旁人,索性让他畅所欲言。
“明灏怎么办,管他干吗,活在当下,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讲”我偷偷看了眼明灏,他竟然面色平静如常。
“你真好啊,古灵精怪的,又善良,又纯洁,”我忍不住想和他理论。
“那天你喝醉了酒,他们都出门去了,我在花园里看到你,一身桃红衣裳,让我怀疑你是花瓣变成的仙子”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躲你啊,我怕我怕我再多看一眼,我就忍不住了”
始终闭着眼睛,不知睡着没有。一会响起鼾声,一会絮絮叨叨往事。
“其实我看到你第一眼我就对你有好感,你要是没有嫁给明灏,兴许我们根本没有这些以后”
一口气说完最后一句,一边抬手不断锤打着自己的胸膛,一边癫狂地大笑不止。
“昆平好些了吗”嫡后不知何时,倚在门前,露出半边身子,朝里发问。
看她神色并无异样,应该没有听到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