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叶瞧着自己这位叔母,是个好脾气的模样,相处起来也很轻松,倒不似在京都城,处处都是条框礼法。
“淮儿今年多大呀?”邓氏穿件莲青色刺绣袄子,下边是件淡色褶裙,说话轻声细语的,眸中是掩不住的欢喜。
“过了年关便是十六。”顾淮叶柔柔地应着。
“那倒比我家修儿要小上两岁,”邓氏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朝后头招了招手,“修儿,来瞧瞧你表妹。”
和林问枫的清秀不同,苏南修虽然生得秀气,身子却不清瘦,也才十八岁,却要比顾淮叶高上一头,兴许和谢筠差不多高。少年穿着墨青色骑装,头发被高高梳起,五官精致,眉梢微微扬起,带着少年儿郎独有的意气风发。
苏南修微微低头,唇边带着笑意,“表妹。”这个小表妹同苏府,同金陵的女子都不同,她说话做事都是温温柔柔带着笑的。京都城不像他们这里靠近水边,可顾淮叶偏就生得同水一般,通透澄澈。苏南修隐隐有种感觉,这位京都城来的表妹似乎并没有真正参与进她的生活里,她是在冷眼旁观这一切。
其实苏南修的感觉没错,顾淮叶的确没有完全融入到现在的生活,一边是生活了二十年的世界,一边是刚刚熟悉几个月的环境。
她不喜欢这里繁冗的礼节,可现在自己却在一点点适应,被一步步同化。
除了苏南修,谢筠第一次见着这个少女,就觉得她远不是表面那样温顺。
少女笑着应道:“表哥。”
少年耳根有些发烫,这个小表妹讲话温温柔柔的,同自己妹妹简直天差地别。苏南修的妹妹叫做苏韫玉,比顾淮叶小上一岁,夏日生的,性子也同骄阳一般,生得倒是玲珑可爱。正想着,就瞧见自家妹子冲着这边过来,苏南修下意识想往后躲,偏生小表妹正笑吟吟地瞅着他,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苏南修!”只瞧见一个圆脸姑娘正乐颠颠地跑到少年身侧,忽闪忽闪的眼睛露出好奇,“咦?这位是哪家的,不会是娘亲从别处拐来的姑娘吧!”
少年面色通红,急忙制止自家妹子,“瞎说什么呢。”
“哼,娘亲有我一个女儿还不够,偏生去拐来人家的。”苏韫玉撇了撇嘴,偷偷瞅了顾淮叶好几眼,瞧着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生得可真好看,教人喜欢,“姑娘,你现在赶紧离开这儿吧,我可以帮你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说出来!”
邓氏在一旁头疼的很,自己这个女儿性子实在跳脱,常常是口无遮拦,“韫儿!这是你表姐,昨个就同你讲过姑奶奶要来。”
苏韫玉尴尬笑着,她是真将这事抛到脑后,忘得死死的,“表姐......”
顾淮叶有些喜欢这位表妹,这性子活泼,相处起来定然愉悦,“你是叫韫儿吗,名字很好听。”
这位小表姐同她真是合缘,正想问顾淮叶叫什么,便被邓氏拽到一旁,“成日的瞎玩闹,你表姐同你可不是一样的性子。”
邓氏数落着苏韫玉,顾淮叶忽地瞅见这圆脸少女正冲自己眨眼,教人忍俊不禁,“叔母,咱们先进去罢,免得教祖母他们等半天。”
苏韫玉过来挽住顾淮叶胳膊,笑嘻嘻地瞅着她,“表姐你生得真是好看。”
顾淮叶笑起来,眸子微微弯着:“韫儿也很好看,性子又讨喜,我很喜欢。”
几人说笑着,不一会儿便到厅堂里头,老夫人正坐着喝茶,瞧见几人过来,忙招呼顾淮叶,“这是淮儿,徽儿的大女儿。”
顾淮叶依次问了好,便坐在老夫人身侧,听着厅里头众人聊天。
“我听说淮儿前些日子被人绑了去,幸好遇着太后娘娘,还在皇宫里头住了好些日子。”
“二弟这是从哪里听说的?”
“金陵这边儿做生意跑四方的有不少,恰巧那阵去了京都城,这不也就得了这么个消息,只说是顾太傅家的嫡女。”
“确实是有此事,我也是心疼得紧。”
一旁苏康平开口道:“淮儿一事之后,朝中还罢免了不少官员,难道淮儿是卷入什么是非,只是中途被人截了胡,姑母可知是谁的手笔?”
“这种事情可不要胡说,小心隔墙有耳。况且小道消息还能当真不成?太后娘娘那边可不是顾家能够左右的。至于那些官员,兴许是因为别的事情,在其职,不谋其事的官员可多得很。”老夫人轻描淡写地应着,她对苏康平生出淡淡不喜,这样的话说出来可不就是在败坏女儿家的名声,若教有心人听去可了不得。
顾淮叶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这位苏家叔父,都说商人精明,这不正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么。明明远在金陵,仅凭着只言片语就能嗅到异样的气息,事情真相差不多都被拼凑出来。
苏康平瞧见老夫人脸上笑意敛去,忙解释道:“姑母多担待些,我这人口无遮拦,总是说些错话,惹得人不欢喜。”
老夫人只点点头:“一家人倒不必在意这些,只是这话若是说出去可不光彩,淮儿是顾家嫡小姐,哪能胡乱猜测这些。”若真是口无遮拦之人,生意场上又怎能如鱼得水?
邓氏瞧着气氛不大对劲,忙过来打圆场,“姑母,厨房那边早就准备好饭菜,只等着咱们过去,我瞧着这时候也不早了,便用饭罢。”
一屋子人只当什么都未发生,老夫人也挂上笑意,“淮儿早上便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饿坏了吧。”众人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也明白老夫人这是在为顾淮叶挣脸面,也知晓定然不能随意将顾淮叶看轻。
“还可以,祖母才是这两日都没甚胃口。”
苏南修,苏韫玉兄妹两人喜爱顾淮叶,吃饭也要同她坐一起,老夫人瞅着,心里舒坦得紧,这两个孩子倒是教人舒心。
满满摆了一桌子金陵这边儿的特色菜式,偏酸甜口,也亏得苏巷这么多年过去,还记着老夫人年轻时爱吃的。
金陵西街,某处宅子。
“阿煜,咱们这几日便住在这里。”林问枫打开宅院正门,偏头冲着少年笑道。
“谢筠给的地方?”钟离煜无聊地踢着门前的小石子,想也知道这宅子不是林问枫的,一个小医师,哪有额外的银钱买下这种宅院。
林问枫没搭腔,少年只当他默认,“进去罢,不住白不住,这可比客栈里头挤着舒服!”少年进去只瞧见庭院里头干干净净的,倒像有人定期来打扫似的,“他可真奢侈,明明没人住着还请人来打扫。”
林问枫刚想说话,就听着身后院门被敲得哐哐作响,隔着门都能感受到外头的不耐烦。
涌进来的是一队身强力壮的家丁,为首的是个黢黑大汉,一身腱子肉撑得外裳紧绷,“两位公子,我家老爷想请您们喝杯茶,不知可否赏脸?”
钟离煜冷哼一声,“若是我们不去,你又该如何!”
“不去?两位还是趁着我家老爷有耐心的时候,好好考虑,千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黢黑大汉噗嗤笑了,这少年郎是个胆大的,真是初生牛犊不怕死。
“若我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呢!”钟离煜瞧着这堆气焰嚣张的壮汉,心中暗恼,若他们敢伤着林问枫......
“小子,你可知我家老爷是哪位,就在这里口吐狂言,嚣张至极!”黢黑大汉恼羞成怒,想他胡二在金陵还没遇着过这般同他讲话之人。
林问枫闻言一动,将钟离煜拉到自己身后,温和地看向胡二,“这位公子消消气,小孩子不懂事惹恼了您,莫要在意。”
胡二脸色好看了些,林问枫同他好好说话,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只瞧那月白衣衫的年轻人又冲他笑笑,“公子可否说说你家老爷是哪位,兴许我听过呢。”少年心中不满,屡次想打断林问枫,却都被他拦了下来。
是不是只有坐上那个位子,才能保护好身边人......
“金陵这里有谁没听过王家!”胡二只觉俱有荣焉,自己能成为老爷的得力干将,心中也是骄傲万分。可他却忘了王家的繁盛是建立在寻常百姓的水深火热之上。
王家这位老爷家赀巨万,僮奴数千,虽然富甲一方,却是为富不仁,勾结金陵大小官员,无恶不作。本名王福,后来做生意发了一笔横财,家业愈来愈大,觉着原本名字配不上如今的身份,便求人起了个文雅些的名字,王晁。
他做的生意并非苏家一般的布庄生意,而是一些利润高风险大的勾当,赌场,青楼,放债样样都有他的份。金陵人口稠密,衙门多,官员也多,这更是为王晁勾结官员进行权钱交易大开方便之门。
金陵的百姓敢怒不敢言,一是王晁手下这帮凶神恶煞的打手,二是官商勾结,官官相护,即便王晁做的那些事被抖出来,那些收受贿赂的官员也只会睁一只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