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开幕式的那个晚上以后，顾渭生对周生生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

比如大课间的时候会偷偷帮周生生接好热水，再悄悄放回桌子上。吃饭的时候习惯了坐在她隔壁桌或者对桌，用余光观察和她保持一样的吃饭速度。晚上回酒店没有路灯，顾渭生总是坚持在周生生后面离开教室，就是想默默走在她身后，在她不曾察觉的距离偷偷观望她。

顾渭生反思过自己这种奇怪的行径，最后一锤定音，把这种奇怪的情感称之为心动。

那之后，顾渭生时常回想起周生生拉起他手臂奋不顾身冲破黑暗触碰光明的样子……

他怕黑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十年。

家人都不知道他怕黑，只能说，他伪装得很好。

可就是这么一次猝不及防的突袭，让顾渭生丢掉了自己冷漠的保护色，就这么瑟瑟发抖蜷缩在角落，像时光倒流，十年前那个弱小无助的自己清晰可辨。

黑暗，真是一个可怕的名词，像兽口大张，一口就能将你吞没在阴冷的寒域。

他想，自己大概是把周生生当成了家里养的多肉了。

这个比喻一定很奇怪。

但是顾渭生喜欢多肉，更准确地说，他是比较喜欢那种气鼓鼓但又带一点小棱角的植物。

这种植物每天都朝气蓬勃，拥有自己的小脾气，看久了甚至有想捏一捏逗一逗它的冲动。

周生生和多肉很沾边，比如说体型小，脸也胖胖的，还有就是多肉自力更生好养活，这一点从她平时简单的一日三餐不难看出。

再加上昨晚周生生帮助自己，心理作用，顾渭生认为对周生生萌生好感并持续一段时间是很正常的。

于是在顾渭生的一顿分析之后，自己的一切不正常行为，都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他想，反正这种心动只是一时，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动消失。

顾渭生想，可是，这也只是他想而已。

顾渭生不正常的同时，周生生也变不正常了。

周生生以前那是相当能闹腾，一下课就叠纸飞机到处飞，或者折跳跳蛙，老师每次巡查的时候都以为她在认真算题，其实她是想不出好的做题思路，在草稿纸上画连环漫画，每次画完，还要当着周凯童面要他点评，其实就是逼着周凯童表扬自己。

周生生喜欢第一排最中间那个位置，这样一有问题只要举手立马就能得到解答。

众所周知，搞数竞的女生相当稀少，所以当一个和尚庙里突然混进来一个女生的时候，场面那是相当尴尬的，可是周生生不会，她用她自信的笑容打败了几乎一切不自然，甚至给枯燥无味的集训生活带来了许多的开心一刻。

可是周生生就变了。

据说是因为周凯童抢她零食吃。

所以每次周凯童主动和她打招呼，她总是视而不见，或者掉头走人，反正就是肉眼可见的变脸。

她也不爱闹了，坐到了大家的角落里，默默地刷着老师们布置的一套又一套试题，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演算过程。

周生生并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周凯童想或许她只是在气头上，一天半天消化一下自己也就好了，可是直到第二次考试后的下一天，周生生也并没有要和好的意思，周凯童这才意识到不对。

这突如其来丧失掉的依赖感让周凯童隐隐有些奇怪，可是也说不上来时哪里奇怪。

食堂。周凯童，顾渭生，李俊佑，坐在一排一边机械吃饭一边抬头看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午间新闻。

“周同学最近是不是不开心啊？”李俊佑推了推周凯童的胳膊肘，目光从电视转移到坐在不远的周生生身上，问。

李俊佑自从开幕式那件事后，对周生生有了新的认识。他以前只是觉得，周生生就是一个嘴上嚷着不喜欢学习背地里却偷偷用功的众多学霸之一，只是比别的学霸多了几分活泼开朗。

可是当周生生推开自己站到众多摄像机面前时，落落大方地，处变不惊地与不怀好意的记者斡旋，毫无畏惧，那一刻，他找不到词来形容周生生。

正义？

勇敢？

或许吧。

但真正在那一刻，他只是在想，他应该冲在前面，而不是被一个女孩推在身后。

可是，当时的他并没有冲上前的勇气，抱歉与道谢也来得很迟，时隔一天后才说出口。

周生生仍旧是一贯温和的语气，笑着说，没关系。

顾渭生沉默不语，目光盯着电视，细嚼慢咽。

周凯童：“你哪看出来我不开心了？”

看着周凯童认真地看着自己，李俊佑“噗嗤”一声轻轻笑了，解释道：“我说的是周生生同学，不是指你周凯童。”

“哦。”周凯童不开心地捅了两下餐盘里的胡萝卜，“谁说她不开心？你看看她每天笑得跟个傻子一样，哪不开心了？”

“Emmm，她好像没有笑诶。”李俊佑怀疑地看了一眼周生生，又问：“我听说是因为你抢周同学零食，她生气了，所以这几天都不开心。”

“知道你还问？诶~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是抢了她一次薯片，她自己小气关我什么事？”周凯童摆出一脸无辜。

“抢女生零食亏你做得出来？”纵是李俊佑这般斯文的一个人，都不禁想给周凯童翻个白眼。

“哼，”周凯童抬起自己的一半嘴角：“我抢她零食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李俊佑眼皮抽了一下，露出难以置信又无奈的表情，“你这么说，感觉周同学能这么开心活到现在，可真不容易。”

周凯童：“……”

2015年3月24日~

今天的行程是外出参观市博物馆，学习与数学相关的历史还有前辈们，带队老师说回来还要交800字观后感。

周生生暗暗吐槽了一句，转身上了车，特地选了个靠后的位置坐。

原本奋战在题海中的学霸们终于有了片刻的喘息，纷纷换上了明亮的衣服，不再成熟稳重如成人，有了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意气。

以前和周凯童打闹惯了没有发现，现在才发现队里只有一个女生是有多尴尬，不仅找不到人说话，还必须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位置上假装睡觉看不见尴尬。

周生生面向窗户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很困，小小的肩膀和脑袋尽量缩在一起。

她本来只是为了避免尴尬，逃避落单的心情，可是眼睛闭着闭着，就真的睡着了……

┐(-??;)┌

周生生是被人摇醒的，彼时她正沉醉在剁椒鱼的香味里，突然被打断，于是很生气地睁开眼睛，正要发作来一个爆头，拳头刚举到一半，顾渭生微微一皱眉的眼神杀立马落到周生生眼里。

“咳。”

周生生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拳头马上就改成抱拳作揖，“早。”

哼，反应还挺快。

顾渭生在心里无情嘲笑。

“下车了。”顾渭生从一包纸巾中抽出来一片，“先把口水擦了。”

口水？

周生生下意识摸了摸嘴巴。

顾渭生：好了，擦完了。

顾渭生又把刚才抽出来的一片连同纸巾一起收回兜里。

周生生：？所以刚才……顾渭生一直坐在她旁边是吗？

在老师的带领下，过了一个红绿灯，穿过一条小街，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今天太阳有点晒人，再加上早餐吃得少，周生生感觉脑袋有点晃，她从书包里拿出自己事先买好的糖，嘴里含着一直没停过，糖纸直接揣兜里。

她对数学这一方面的东西不是很感兴趣，就像之前和顾渭生说过的，她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妈妈。

也许很让人难以置信，她从小到大最好的科目是数学，可是数学对她来说，仅仅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字，甚至有的时候，她对这个名字还会有一点小情绪，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周生生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捡来的，这还得多亏了周凯童那个大嘴巴，一吵架就口无遮拦，什么难听的话都能骂的出口。

小升初的时候，她偶然间听到爷爷奶奶因为自己的身世吵得不可开交。

爷爷说该是时候把自己送回去了，说丫头妈妈是谁谁谁，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从小就念名牌大学，要让丫头也接受最好的教育，不能再跟着他们两个乡巴佬吃苦。

爷爷说完，门里面就没声了，周生生心情低落得像那天下的雨，淅淅沥沥下在心头，有种悲伤。

她进了一家网吧。

那是她第一次进网吧。

整个身体的毛孔都在抵触那种脏乱差的环境。

“成年了吗？”

“没有……”

老板叹了一声，刷了他自己的身份证给她开了一个机位，然后就走了。

周生生以为老板已经帮自己开好了，但是等了很久，电脑都没有亮屏，她试着按遍了所有的按键，最后学着旁边一位穿着制服却满身呛人的烟酒味的男生，默默按下了主机上的按钮。

再模仿他的操作，点开了网页。

她习惯了九键，二十六键光是找字母就要花很久的时间，周生生在键盘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找，终于打出一句完整的话，可是搜出来的答案却没有符合的。

之后，周生生经常一个人偷偷摸摸来网吧，终于在一个炙热的午后，她找到了那个和爷爷口中完全吻合的妈妈。

太远了。

太远了。

周生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所以，还是不要找了。

她在心底告诫自己无数遍，像是要把这句话，死死地烙在自己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