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生。”

一个声音将周生生拉回现实，她抬头一看，发现顾渭生正安静地望着自己。

“不舒服吗？”顾渭生走过来问。

她还没从刚才的回忆中彻底缓过劲，所以回答得有些迟钝，“没……”

顾渭生瞥了一眼已经走出去好远的众人，“是不是导游讲解太快了？”

“……”

周生生沉默，不点头，也不摇头。

导游讲得快是真的，但她不想听，才是原因。

顾渭生见周生生低着头不说话，习惯性插在兜里的手伸出来一只，五指抵在展柜玻璃上，“如果跟不上就抓重点，像这些学术方面的东西一般很枯燥，就可以不听，我印象中比较深刻的是这位柳智宇前辈，他05年时就在IMO循环赛上为中国夺得过一枚金牌，06年又以满分的成绩再获金牌，北大毕业之际甚至申请到了麻省理工大学全额奖学金，但是……”

顾渭生顿了一下。

“但是什么？”

周生生拧着眉头问，她的好奇心似乎被一点一点勾了上来。

顾渭生嘴角微乎其微地动了动，“但是大学毕业以后，柳前辈却选择剃度出家，皈依佛门。”

“啊？……”周生生抓了抓后脑勺，又奇怪又震惊：“为什么呢？这样……不是很可惜吗？”

曾经两度获得世界金牌，还申请到了麻省的奖学金，这样年少有为的青少年，国家一定视若珍宝。

她记得一阶开幕式致辞时，数学会某理事长就曾说过——

“中国从来不缺文学家，将帅之才，中国缺的是你们，是牛顿，你们现在是天之骄子，以后就要成为数学科学领域的领跑者，扛起国之重任，不负祖国荣光。”

周生生至今无法理解这段话，总觉得太高太飘，不适合自己。

但是她能理解为什么国家要设置这一系列的竞赛以及冬夏令营等等，国家不会浪费资源，但也从不吝啬资源。

只是国家付出的同时，接受者就被要求更多。

难以想象柳智宇前辈选择宗教作为归宿时亲朋好友以及社会人士的反应，幸好那时网络并不发达。

“我也不知道。”

顾渭生抬头盯着柜展，目光陷入沉思。

柜展中，柳智宇的传奇一生只被浓缩成短短几行字，看起来，没什么好看的。

还有一张柳智宇已经削发为僧的照片，古黄的僧衣穿在身上仍有一种沉静明亮，令人眼前一亮。

顾渭生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

周生生歪着头打量顾渭生，他今天穿的还是和往常一样，浅蓝色的衬衣黑色长裤，所有的纽扣被扣得很呆板，一点缝隙都没露出来。

他现在正满脸都写着遗憾，而且，感觉还不是一般的遗憾。

“顾渭生你……”周生生又怂，但是不问出口她又不舒服，“你是不是……也想当和尚？”

周生生刚说完，就听到从顾渭生的口袋里传来一声一声按压骨节的声音，然后抬头就看见他目光凌冽地看着自己。

周生生第一秒迅速护住自己的额头，怂起来毫不客气，“别打我！我，我就是开个玩笑，主要是你自己平时不注意，我以前看过好多电视剧，里面男主角穿衬衫的时候第一颗纽扣都是解下来的，你这样穿虽然也很好看，但是看久了就会让人有疏离感，所以我才会想，你是不是想去当和尚了？毕竟小说里禁欲可是得道高僧的标配！”

周生生最后越解释越认真，可是顾渭生的脸却一点一点越来越黑。

她真的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吗？

顾渭生无奈扶额。

周生生不知何时已经去到了另一个展柜，笑着和他挥挥手，“顾渭生，你跟我说说这个吧？”

“你又不是没眼睛，不会自己看吗？”

顾渭生好像生气了。

可他口嫌体正直，还是默默挪了过来。

看到展柜上挂着的照片，顾渭生一瞬间就来了精神，话量暴增：“张筑生教授！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位教授！张教授是北大第一个博士，曾连续5年担任国家队主教练，助力中国队拿下5届总分第一！其中有3年所有队员都拿到了金牌！这还不是我最佩服他的地方，他曾在身患严重鼻喉癌、结肠炎的情况下，01年在南开独自一人开办了一个200人预备选手培训班，从命题到讲课的7天，一个人完成了所有工作！因为病情严重，张教授每次上课都要提前一天节食，几乎只能靠流食支撑身体，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这样的前辈真的很值得我们学习！”

话像决了堤的洪水，疯狂向周生生倾泻而来。

周生生知道，顾渭生热爱数学。

他是队里最具天赋的选手，毋庸置疑；也是最努力的成员，没有之一。

努力又有天赋，这是多少人翘首以盼的。

可是顾渭生并不在意这些。

他真正把数学当成了自己的一个好朋友，不像周凯童那样仅仅是为了考一个好大学，也不是像自己这样，只是为了遇见某一个人，每当提及数学，他眼底散发的光芒闪耀夺目，只要他提起笔，就会无限专注，做到极致。

周生生在这一刻竟有些羡慕顾渭生。

至少，眼前这个比她大了不过两岁的男孩早已有了梦想，从未迷失方向。

“顾渭生，你说以后你的肖像，应该放在哪里呢？”

周生生食指抵在薄薄的粉粉的嘴唇上，小小的可爱的酒窝一点一点陷进了笑容的漩涡。

她看着顾渭生的眼神慢吞吞地变惊讶，张开双臂声音干净而明亮地说道：“顾渭生，你真好，我……很羡慕你。”

馆内的展柜玻璃反射出周生生在每一个角度的不同样子，每一个样子，都是甜甜的，暖暖的。

喜欢就是喜欢，羡慕就是羡慕，周生生从不畏惧表达自己的任一正面情绪，或许就是这一份有点傻、有点无厘头的表达，就能给人带来无穷的力量呢。

“嘿嘿……”

周生生又咯咯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