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华酒馆。
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年,站在角落,浑身不适应。
他……他可是太子!
就算私自来临水城,甚至还在昨晚到来的时候,一时抽风,傻乎乎地将自家皇叔给得罪了一轮,那也不用现在在酒馆里给人打下手吧?
其实酒馆并没有多少要忙的事。
粗重一点的活,不论华家究竟敢不敢让杨世锦做,毕竟这回有杨放礼在后面支持,问题不大,光是想着会不会得罪客人这点,就能叫华家不会将多少事交给杨世锦。
但这对杨世锦来,就已经近乎塌的大事。
杨放礼就坐在角落,怀抱着一只猫儿,漫不经心地撸着。
念儿跟了他好些时日,但华家回来后,念儿就直接跑回露华酒馆了。
至于大虎……现在就在酒馆外,还有苏荣看着。
大虎好几回想要进酒馆。
念儿则几度特意沾着一身杨放礼的气息,再出去向大虎耀武扬威。
谁让大虎生得这么大!
现在进不了屋子里,只能在外面呆站着了!
念儿昨晚上也被大虎吓到了,现在难得找到一个能让大虎不高兴法子,一向都凶悍顽劣的它自然不会无视。
杨世锦端着一碟花生米,磨磨蹭蹭地在杨放礼身旁坐下。
“皇叔……”
他将花生米放在桌上,拉扯着杨放礼衣角。
他眼中已有星星点点泪光。
“皇叔,我知错了,你不要帮着他们这样对我好不好嘛……”
杨放礼依旧漫不经心。
他动作随意地将衣角从杨世锦手中抽出。
“对你?怎么对你了?不就是露华酒馆写了这么多,重新开业,让你给每桌客人都帮忙送一碟花生米过去?”
这些花生米本就是送的,无所谓送过去的时间长短,这才让杨世锦做。
“你大晚上的来扰人清梦,现在就连做点儿事道个歉都不行?”
杨世锦委屈得直扁嘴。
他不住打量着杨放礼脸色,却无论怎么看,都只能看到杨放礼的平静淡然。
“皇叔……我真的知错了。”
父皇还没有到,更还没有惩罚他之前一气之下出京的事。
这时候的他,可不敢离开杨放礼身边!
哪怕这回,就连皇叔自身都有事要父皇做主,必须征得父皇同意,还不知道会不会为此和父皇争吵,他都是留在皇叔身边安全。
现在撒撒娇道道歉还好办点。
等到他父皇到了,又没人给他话……
杨世锦脑海中已闪过先前朝中一些大臣私下给杨方祁进言时的提议。
如果不是他多少有些别的渠道,他也不知道自家父皇竟然还打着这种注意!
竟然想要将他送去最苦的边塞!
让他锻炼个五年再回来?!
开什么玩笑哦!
如今皇宫中还有好几名皇子呢!
再加上那些皇子的母妃一个个都在想方设法争宠……甚至有人主动给他父皇物色美人!
皇后又体弱,素来不爱管事,就连后宫中的许多事,都是分下去给几位嫔妃协礼……
他要跑去边塞几年,谁知道再回来,京城一切会变成什么模样?
而且,只要听着边塞的环境,就知道艰苦!
日子不好过!
他干嘛非要放弃原本锦衣玉食的生活,跑去那种地方?
而现在,要保住原有生活的第一件事,就是讨好自家皇叔!
“知错就去干活。”
杨放礼冷漠的语气将杨世锦飞远的思绪拉回。
杨世锦目瞪口呆。
“皇叔……”
温柔看猫许久的杨放礼终于转动脑袋,要看杨世锦了。
冷冰冰的眼刀飞来。
“还不去?”
杨世锦缩了缩肩膀,知道继续找皇叔没用。
他又带着怨念瞪了眼不远处的华凝月,气呼呼地去送花生米。
华凝月趁着他在一张张桌子间磨蹭着穿梭,来到杨放礼身旁坐下。
“想让他借着酒馆的环境,看看最底层的生活……你,他还要多久才能看得出你的用心良苦?”
杨放礼低叹:“反正只要他能在回京之前明白就好。我留在临水城,是留定了。他不可能长住在此,也是肯定的。只能让他尽快明白吧。”
华凝月抿唇一笑。
杨放礼瞄瞄浑身都散发着心不甘情不愿味道的杨世锦,再叹。
“当年只带着他一起在京城淘气。那时我也年幼……不成想我走了之后,他还更无法无。”
华凝月轻轻握住他撸猫的手。
正享受的念儿呆萌抬起头,喵了一声。
两只手同时放在它背上是什么意思哦!
它还只是一只的猫儿,承受不起这等重担呢!
但熟悉的两人都很凝重的样子……
念儿闭上眼,干脆啥也不理。
反正也不是真的忍不下去。
华凝月柔声道:“本来就和你无关。你也知道,你只是不愿意看着他继续如此。”
杨放礼轻呵一声,默认了华凝月的法。
当年的他在京城恣意妄为程度其实有限。
大多数时候不过是不拘礼法,又时常混迹在京城普通百姓中,隐瞒着身份如一位寻常富家公子逍遥。
仗势欺人什么的当然不会做。
哪怕他带着杨世锦胡闹,一起隐藏身份溜出去玩,他也会有意带杨世锦看看,朝中群臣不会汇报上来,或者汇报了都会被中途截掉的消息。
他想要和杨世锦一起看看一个真实的底层京城,以及京都附近百姓的生活。
结果倒好!
他离开京城后,竟然真有人那么不识好歹地将杨世锦带坏了?!
他在朝中好友不少。
但会主动和他提及太子事情的人不多。
偶尔提及了,就那么寥寥几句,他也难以得知杨世锦究竟如何。
直到易惊浪来到临水城。
那几里,易惊浪和他深谈,他才知道更多。
可他远在临水城,又如何管得了杨世锦?
他只能忍着,也只能拜托京中朋友帮忙多留意杨世锦的事,尤其是留意杨世锦最常和什么人在一起。
这一年里,他陆陆续续地收到过不少朋友送来的信。
但是,能真切知道杨世锦究竟和谁来往更密切的人并不多。
他得到的名单中,并没有表现出明显问题的。
有溜须拍马的……但那也正常。
另有一些京中纨绔,要跟在杨世锦身后。
但同样有另一批会去管教他们的人。
明面上看,好像真的只是因为杨世锦如今和太多纨绔在一起,才会导致他身上沾染的纨绔气息过重。
但杨放礼始终无法放心。
他看着华凝月:“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他现在这样子,我能做的,都只有让他在临水城的时候,尽量多改一点。”
帝皇,固然高高在上。
但真要在上到了就连民间的事都一无所知,只能任由身边人为自己传递消息,甚至就连准确得知了民间情况,依旧无法做出正确选择,只能提出不切实际的措施……那又有什么用?
杨世锦那一边,也是好不容易才算花生米分完。
其实并没有多么重的活。
只是对他来,这就是蔡塞没有做过的事,心理上就先无法接受了。
他委屈巴巴地在杨放礼对面坐下,充满幽怨的目光牢牢锁定杨放礼。
“皇叔,该做的我都做完了。”
有点儿像在邀功讨赏,又像是在求饶。
“既然如此……”杨放礼看着杨世锦明显就不愿意继续在露华酒馆待下去的样子,果断抱着猫站起。
“走,皇叔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不急!
据他所知,就连杨方祁絮叨来到临水城,都还需要一段时间呢!
在这段时间里,够他做不少事了!
“咦?!”少年的眼睛瞬间亮起,“皇叔,你要带我去哪?”
一个恍惚,华凝月觉得自己在少年身后看到了不断摇晃的尾巴。
“到了你就知道。”杨放礼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往酒馆外走。
他回头,朝华凝月又眨眨眼。
一切,都藏在这已眼神里。
华凝月轻捂额头。
得!她就知道,总有自己逃不掉的事。
之前要帮着杨放礼一起给杨世锦体验生活就算了。
现在……
华应洪走过来,什么也不,只是叹了口气,又走远。
反正,一切都在叹息里。
陆西玉过来,笑眯眯地搂着女儿。
“妞妞,看你了啊。”
华凝月:……
想当初,自家爹爹就对皇室不满。
杨放礼好不容易才勉强入了华应洪的眼。
现在杨世锦到来,让皇家在华应洪心中的可恶程度又高了不少。
“那我出去了。”华凝月从陆西玉怀中挣出。
被遗漏在长凳上的念儿迷惑地喵了一声。
不过杨放礼走了,华凝月也跟着要出露华酒馆的事,她还是看的很清楚的!
所以,追上去!
一人,一猫。
走在河边路上。
华凝月目光低垂,看着慢悠悠地跟在身旁的念儿。
河岸边有很多被树影遮蔽的地方。
华凝月一路走过去。
倒是念儿渐渐有些不乐意,懒懒地喵了一声。
华凝月看它,它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用奶凶奶凶的眼神瞪着华凝月,颇有些责备华凝月怎么还不将它抱起来的意思。
华凝月轻捂额头,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
这猫儿,以前自己在外面生存,都还活得好好的,甚至将别人家养的其他动物给祸害得特别害怕它。
现在倒好,被人养了一段时间,愈发娇气。
当真有了些宠物的样子。
不过想想念儿竟然就连那头斑斓大虎都敢去撩拨,华凝月又觉得,哪怕是现在,念儿依旧是她认识的念儿。
依旧有着该有的无所畏惧。
她俯身,将念儿抱在怀里,听着家伙懒洋洋的喵剑
这回的叫声,似乎是信上。
于是,猫儿的脑袋被轻轻敲了一下。
并不大的力气,如亲昵的玩闹。
念儿在她怀里,又挑了个舒服的位置,更加安安心心地窝着。
另一边,杨放礼带着杨世锦,也已经来到目的地。
不过,这地方,和杨世锦所想的大有不同。
偏僻的街道,如今冷冷清清。
毕竟是夜间。
除了少数极为繁华的地方,冷清才是正常。
就连紧闭着门的人家中,也没有光透出。
风吹过,甚至能让人在热的气里感觉到凉意。
“皇……皇叔,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啊?”
杨世锦之前就发现偏僻。
但那时候的他还是有希望的!
总想着杨放礼要带他去的地方,也许就像是京城某些特别地方一样,表面上看是冷冷清清,但去到之后,就会发现别有洞。
四周的冷只为了掩饰这一独特之处。
谁知道,杨放礼这一回带着他来的地方是真的人烟稀少,而不是假的?
从露华酒馆一路走到这里,其实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带你来看看,这一处当年称得上临水城数一数二繁华的地方,究竟是怎么变成今日的样子。”
杨世锦忽地觉得浑身一冷。
就连先前吹来的风,都没有这般强烈的冷意。
他呆呆看着杨放礼。
借着随从的人挑着的灯笼。他才看清了杨放礼的神情。
充满森然。
这绝对不是他熟知的那位,总是带着笑意的皇叔!
先前还有些不乐意的他,也只好在这时摆出一副最认真的样子。
唔……其实之前就走了那么久的路,要累,他是有些累了啊……
“这一条街,在临水城中,一度被称作鬼街。这儿的房屋都很好,却没有人居住。”
杨放礼边走边。
他的速度很慢。
杨世锦目光越过高高的墙壁,看到那些院子里面。
其实看的不清楚。
只能隐约觉得,里面应该已经长满野草,鬼气森森。
杨世锦赶紧转移注意力。
他试图专心听杨放礼话。
但就连杨放礼的语调,都带着诡异。
“皇兄将临水城封给我的时候,鬼街就这样空落落的。其实,鬼街还有另一个名字。我后来从地方志中才找出这个名字。”
杨放礼到这里,偏偏停了下来。
杨世锦等了很久,始终等不到。
他忍不住问:“什么名字?”
“宁、街。”杨放礼一字一顿。
杨世锦却更迷惑:“宁街?”
“对,也可以称作宁家街。一路走来,这些宅院,都属于宁家一族饶。”
“他们族中,最厉害的人,名为宁立业。”
杨世锦瞳孔蓦地放大。
这名字,他听过!
此人,一度官至二品!
手中掌握的实权更是不少!
但后来,先帝查出,宁立业以权谋私。
最后,宁立业被处理。
杨放礼看杨世锦表情,已知他一定想起了。
他继续道:“宁街的人,就是那时一起被处理的。这条繁华的街道,最终变成今日的冷清。宛如鬼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