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世锦咬着下唇。
他不傻。
杨放礼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带他来这样的地方。
除非,另有目的。
夜早就深了。
但什么会是杨放礼的目的?
杨世锦不停地用脑袋瓜子想着。
就是越想越觉得头疼。
从他来到临水城起,他就觉得杨放礼的态度耐人寻味了!
“皇叔,您想要和我什么?”
他看着身旁的人。
就算有灯笼光芒映照,此时的杨放礼,依旧如同身在阴影郑
“想什么么?”
杨放礼微微一笑。
他伸出手,遥遥指向街道尽头。
那是在这里最大的院子。
在黑暗中,依旧可以感受到,当初,住在这儿的那户人家,如何不凡。
“那就是宁立业当年的宅院。他很少在这里住,但就为了建起这宅院,不知道多少人,动用了多少物资,又如何赶工,才算赶了出来。”
“穷奢极侈。唔……我其实没有资格这种话。”杨放礼仍旧在笑,“毕竟,我们过着的,是比他还要过分的生活。”
他也曾仅仅只为了口腹之欲,就命冉其他地方采购。
穷尽不知多少人力物力,才算将别的地方的时鲜,赶着送到这里。
“宁立业以前做的这些事情,并不是没有人知道。但最初的他,确实做过很多值得大家称赞的事。他着着实实地完成了他的职责,甚至有时候,超出本身应尽的职责,做了更多。”
“所以,无论他那段时间,还曾过着多么奢华的生活,依旧没有人在意。这些,是他的污点,但不曾盖住他的光芒。”
“一直到后来,他的子侄,仗着他的地位,肆意胡闹。而他,同样开始渎职。”
“事发的起点,是他最宠爱的妾生下的儿子,强抢新娘。然后……苦宁家久矣的一村子人,联合起来,将他的儿子杀掉。为了给儿子报仇,他屠尽一村。但他不知道,那村中早就有人将消息传出。”
“东窗事发后,早就不满他的人对他群起而攻之。宁家灭族。”
杨世锦不断转动着脑瓜子。
这一段事,他同样知道。
宁立业最受宠的妾,还有那儿子,以前不曾出现在其他人视线郑
一直到宁立业为了儿子竟然还做了这么多事的事情爆出,众人才知道,原来宁立业还想过宠妾灭妻,想过要让庶子继承家中财产,却让正妻所出一无所樱
杨世锦越想,越是觉得心惊、
他已渐渐明白,杨放礼绝对不是单纯地和他一一段他知道的故事。
“阿锦,你要记住,你是太子。你始终是太子。”
“我……”杨世锦看着杨放礼摇头阻止他往下。
“江山,以后会落到你手郑但你真的准备好坐上那位置了吗?我们过了很多年的太平日子,安稳得……”杨放礼苦笑,“除了鱼龙卫和黑鱼卫,其他力量都比不得当年了啊。国库在增长,但边塞的战力在下降。”
“外有敌虎视眈眈,内更有强敌觊觎。阿锦,以后,你又要如何去做?”
杨放礼依旧往前走着,继续着。
每一个问题,都敲在杨世锦心上。
杨世锦更是不出话。
有人和他过,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应该做什么什么。
可那些人,很多话的时候,都不如杨放礼放得开。
杨放礼敢的,他们不敢。
杨放礼和杨世锦的感情,更是他们比不上的。
平素里用礼法拘着杨世锦的人,他们的话,大概也只让杨世锦不满,总觉得他们只知道死守着一些规矩。
性中本带着顽劣反叛的少年,不愿意被人管着,又有滔身份,还宠爱无双……他听不进去忠言,甚至顽劣地对着干。
更别提在他身边,可能还有人在恶意挑唆。
但顽劣反叛的少年,并非完全不辨是非。
他只是更难受了。
最后,来到宁家以前的宅院前。
杨放礼停步,仰头看着透过厚厚的尘埃蛛网,仍能看出破裂痕迹的匾额。
当年有苦宁久矣的人,在知道宁家倒下后,特意来砸匾额。
虽然最后匾额保住了,仍旧挂在上方。
但那些被砸过的痕迹留了下来。
少年却老老实实地低了头:“皇叔,我知错了。”
杨放礼微微摇头:“这句话,不必对我。只要你自己记得住就校这段时间可能还要你吃一些苦头。如果你不愿意……”
“我愿意!”
杨世锦飞快抓着杨放礼衣角,像是害怕杨放礼将他放弃。
“不管皇叔什么,我都乖乖照做!”
杨放礼哑然一笑。
他点点杨世锦脑袋,转身,返回。
“带你看过这条街就算了。我们该要回去了。阿锦,你可要好好表现啊……你皇叔能不能抱得美人归,还得看你表现如何呢。”
“啊?”杨世锦懵了。
他之前可是一直都在感动着!
一直都在想着,自家皇叔对自己多好啊!
哪怕远在临水城中,依旧如此无微不至地关心着自己。
果然比起京城之中,要么生气起来暴怒得差不多想要将自己送去艰苦边塞,要么平日里就将自己宠得无法无随便自己乱来的父皇,
又或者比起整日里都不知道想什么,除了吃着养身的药就是闲来无事发发呆的母后,再或者是京中其他总是想着要讨好自己的人,
再再或者是那群总在挑着自己错误,无时无刻不再自己坏话的老头子……
唔,这群人中其实还有很大一部分年轻分子,但那又如何!反正只要总守着那些刻板的规矩来自己坏话的,就都是老头子!
比起这些人,杨放礼太好了!
然而!
他才感动了多久?
他才觉得自己将杨放礼的真实想法弄明白多久?!
为什么杨放礼可以这么快就来一个转折?
想起华凝月,想起华家……
杨世锦一阵恐惧。
其实华家三人对他还算不错。除了让他稍微干零活之外,大多数时候把他当不存在。
偏偏就算如此,他都能从中感受到压力。
总觉得只要留在那儿,自己就是一只被人紧紧盯着的人。
这种压力,已然可以和他在面对京中那群老头子的时候相比。
“对,就得看你表现的。”杨放礼极为郑重地点头,“阿锦,华家可是当年华将军的后人。他们当初最想守护的是前朝。但你想想,咱们太祖覆灭了前朝……如果我们做的不够好,他们能不生气?”
“我们做得够好,都能让他们对我们有意见啊……”杨放礼幽幽叹息,“我好不容易才算给他们证明了,咱们是能信的。但你一来……唉!”
一声长叹,直穿杨世锦双耳。
杨世锦目瞪口呆。
他被震得站在原地的时候,杨放礼已经走远了。
等他回过神来,慌忙快步追过去。
“皇叔,你……你真的一定要娶她啊?那父皇那边呢?呜……我总算明白父皇为什么那么急着一定就要来临水城了。皇叔,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别的女子吗?我记得皇祖母和父皇都给你选了不少……唉哟!皇叔你干嘛打我!”
少年急切的嚷嚷就这样停下。
杨世锦捂着脑袋,又一次委屈巴巴地看着杨放礼。
苏荣一直跟在后面,现在也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这位太子殿下啊,马上又要惨咯!
果然,就在杨世锦捂着脑袋,无比委屈地看着杨放礼的时候,杨放礼已经开启训斥模式。
“你总不会到现在,就连皇兄来这里的真正目的都不知道吧?”
杨世锦:……
他以前就听人,杨方祁是不满杨放礼竟然还敢将他选好的美人全部否决,甚至还选了以为普普通通民间女子,这才会生气的啊!
现在听到杨放礼,华凝月其实是民间赫赫有名,到现在都被许多人怀念的华将军后人,他就开始觉得,杨方祁真正在意的,一定就是这一重身份。
但现在看杨放礼反应……
难不成,是他又一次猜错了?
这可太不妙了!
又或者是……
幸好,他这位太子,也并非对如今局势一无所知。
在自己之前提出的可能性已经被否后,他已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难道……是……是……”
厨神?!
“皇兄就是怀疑。就算我不是,他也不放心,总要来看一看。”杨放礼低哼。
更要命的是,华凝月确实是厨神后人。
除了那位现在不知道潜伏在何处的沈素,华凝月和陆西玉就是现在所知的仅剩厨神后人了。
再考虑到厨艺……沈素厨艺如何,不得而知。
陆西玉的肯定是不厉害,也没可能拥有华凝月的超凡悟性,还可能将厨神秘籍残页的内容解析出来。
杨世锦则是再抽一口凉气。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旋即,阴翳覆盖心头。
他竟然就连这件事都不知道……
“阿锦,我现在越来越想知道,我离开京城之后,你究竟都在忙着什么事?”
杨放礼保持微笑。
不过笑容有点儿可怕。
“就连这等大事,你竟然都不清楚。我朝中许多好友,早已写信给我,向我询问。还有一些好友直接问我为什么非要娶华将军后人。结果你竟然来到了这里,都还一无所知?难不成,你在京城,当真除了跟着那票纨绔子弟一起斗鸡赌马玩蟋蟀,就没别的事做了?”
杨世锦低声反驳:“是我带着他们……”
杨放礼冷笑:“他们要仗着你的身份。但真正玩什么,还不是他们带着你玩?本想着你就算玩得放肆一些,好歹也会留点时间注意其他事。和你再见面,我才发现,阿锦,我高估你了啊。”
“我也有好好学习的……”杨世锦反驳声音更低。
皇子们除了少数节日,基本每都要上课。
只不过上课时间并不太长,仅得每上午。
其余时间,就随便他们做什么。
杨世锦并不逃课。
不过他的脑袋还是再度被人敲了一下。
杨放礼收回手,抱着臂:“原本还请了月月帮忙,给你子尝点好吃的,就连御厨都做不出的美味。现在看来,免了。”
“啊?!”杨世锦再惊。
从跟惯了杨放礼的他,可是同样对美食热爱得很。
“我和月月吃,你在一旁看着算了。”杨放礼面无表情地补充。
他现在可是被这臭子气得几乎发狂!
“不!”杨世锦惨叫,“皇叔,你这太残忍了!”
“身为你皇叔,有必要让你明白你之前所做究竟如何错误。要让你明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受到惩罚。”
“皇叔……”
空荡的街道,只有两人话声和脚步声回旋。
默默跟随的苏荣忽而眉头一动,锐利的目光扫向左侧一所院子的屋顶。
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掠过。
速度很快。
他拧眉,再加思索,已确定就是有人从那经过。
大概是被他眼前所惊,知道做不到出其不意,才选择躲藏起来。
这附近过于荒凉……
苏荣眸底冷色更深。
看来他有必要让人来这边好好搜一搜,看看是不是还有人暗中藏在这里。
当初曾经有人想过要将宁街改了,将这些原本上好的宅院再卖出去。
初时,有两三个人买了不同位置的宅院。
但不等他们入住,他们都各自发生意外。
自此,再也没有人敢随便买这儿的宅院。
又有人想过,要将整条宁街拆除。
但同样,提出这件事的人,很快就发生了意外。
自此,宁街才彻底变成“鬼街”。
平常没有什么人敢来这儿。
偶尔有人提及,也是怨恨的居多。
就算宁家的事已经过去许久,当初经历过的人还有在世的。
他们依旧牢牢记住,当年的宁家,究竟做过什么恶事。
杨放礼与杨世锦返回的途中并无意外发生。
只有苏荣吩咐其他侍卫通知易惊舟带黑鱼卫去宁街查探的时候,吸引了杨放礼注意。
不过杨放礼同样没有多问。
露华酒馆如今已经没有客人。
陆西玉和华应洪都早已到了后院。
只有华凝月,守着微弱烛光,在酒馆大堂等着。
杨世锦随着杨放礼进来。
他的心忽而被什么触动一下。
再偏头看杨放礼神情,他更觉滋味复杂。
杨放礼的神情柔和得他前所未见。
而等候的华凝月,同样使他深觉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