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冬月,天气愈发的冷了起来,但君仪还是迟迟没有下雪。
桂崇院门前的树上,那几只年幼的赤尾山雀早已羽翼丰满,苏柒特意让人给它们的爪子上挂了一个小铃铛,有时山雀飞来飞去,叮叮当当的,闹得满院子响,也让下人分辨的出来,常常备一些吃食,不会苛待了它们。
苏柒裹着墨色的狐裘大氅,内里特意穿了妃红色的罗裙,衬的皮肤白皙,带着点喜气,长长的裙角拂过门槛,跳进了屋里。
而屋内桌案前的男子,束着白鹤发冠,一袭月白长袍,低眉挑着玉笔,应着身后的丹青泼墨画,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小心摔着。”谪仙靖王头也不抬的说道。
苏柒却是脚也不停的跑到他面前,蹲在桌前捧着脸仰头笑。
“外面宾客都到了,忠叔忙的脚不沾地,要我来请王爷去。”
“君上来了吗?”李暄问。
“还没,但是忠叔说应该快到了。”苏柒看他低着头,一时没想那么多,伸手去摸他的宣纸,随口问道“你在写什么呀?”
只是指尖未到,便被截到了半空。骨节分明而冰凉的手,握住了苏柒的手指。苏柒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宛若黑潭深渊的眼眸。
他淡淡道了句。
“墨没干。”
苏柒后知后觉的才发现对方笔下的是一本朝中折子,她实属不该看。“抱歉,没注意。”
李暄没有回答,似是不在意的样子,抽回了手,起身披了一件相衬的白狐大氅向外走。苏柒跟着起身凑到跟前,两只手从后面握住了李暄的那只冰凉的手,笑道。
“殿下的手这般凉,我替殿下暖暖。”
李暄手臂明显一顿,却没有反对,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一路走过抄手游廊。
冬月初六,靖王生辰。
虽没有百官齐聚,但在君仪城中多少有些分量的人都会来恭贺赴宴,与靖王面前卖个乖,或者彼此趁这个机会拉拢拉拢自己的人。
府中没有大肆布置,却也是处处打扫的干净整洁,偶有细节之处摆了花草竹兰,显得雅致了许多。
“我就送殿下到这里吧。”苏柒止步在游廊的尽头,再走过去便是正殿,这样的场合她不合适出现。
李暄点了点头,“好。”
已经被暖的温热的手回握了一下苏柒,嘱咐道“晚间早些安寝。”
话落,松开手便要转身离开。
“殿下。”苏柒突然唤了一声。
“嗯?”李暄回眸之际,肩上一沉,绣着鸳鸯并蒂的鞋踮起,纤细的手腕搭在他的肩上,带着温柔的唇恰巧印上了嘴角。
清风吹过,游廊边,又开一轮花期的四季桂随风颤动,惹得一片鹅黄的小花落下,拂过交错在一起的狐裘大氅,黑白相应。悄悄的带起一阵暖香,宛若春回大地。
一墙之隔,端的是宾客的热闹喧哗声。
“殿下,生辰快乐。”苏柒拉开了距离,眉眼弯弯,小声说道。
“阿柒祝殿下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李暄反应过来,纵容了她的动作,闻言却是忽而一笑,若他心中所想真的因此实现,也不知她还能否这般笑着祝愿。
“连贺礼都没有的祝福,本王可不收。”他道。
苏柒耳根瞬间红了起来,躲开了他的眼神,“刚刚就算给你了!”
话落,苏柒就想撤回还搭在他肩上的手,后退一步。
却不想手腕被捉,腰间也环上了一只手臂,止住了她的退步。
“殿下……唔!”
后颈忽然被方才才暖热的手掌控着,未尽之语被淹没在唇齿之间,微冷的舌滑入口中,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霸道的探索着每一个角落。
只是一瞬间,苏柒心中悸动,仿佛时间都停在了这一刻。
和上一次那个带着痛感一触即分的吻完全不同,这一次李暄没有给她逃脱的机会,也不是逢场作戏逗着她玩,而是真刀实枪的,就像夫妻之间都会做的那种,告知对方自己的爱意的动作。苏柒只觉脊背都爬上了一阵酥麻,眼眸紧闭,半点也不敢动。
直到李暄吻够了,才缓缓放开她,低头看着她紧绷的样子笑出了声。
透过胸腔的声音低哑而让人沉醉。
“丫头,这样的才算贺礼,明白吗?”
苏柒不语,脸颊和耳垂都红透了,带着水汽的眼眸瞪他,不见怒气,唯有羞恼,十分可爱。
“王爷!”忠叔擦着额间的薄汗找到了这里来,苏柒脸更红了,推开他逃也似的跑了。
李暄放人抛开,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忠叔,“何事?”
忠叔看到李暄脸上还余有堪称真正温柔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旋即躬身道。
“君上口谕,政务繁忙无法亲至,已经命人将贺礼送来。吏部尚书安大人也只是送了贺礼,说改日再登门道贺。”
“本王知道了。”
靖王府一直热闹到夜间,宾客才陆续离去,有李暄的几个挚友和门客留下,与他在书房里长谈。
崔修元虽说被安排进了兵部,但着实无事,整日点个卯就跑去武馆泡着。与他们几个总爱动脑子的人谈不到一起,也不想参与,趁着夜色便在府中随意逛了起来。
晃晃悠悠的走到了临着内院的小路上,却见侍女兰溪慌慌张张的往前院跑来,见他恍若救星。
“崔公子!快救救我家夫人吧!”
崔修元伸手扶住她,连忙问“怎么了?”
“我家夫人晚膳都没用,才开始心口痛,然后突然吐了血。曹医师不在府中,奴婢只能跑去找王爷了!”
明白来由,崔修元安抚她,“王爷在书房见客,你去找他,夫人那边我先去看看。”
兰溪连忙点了点头,小跑着去了。
苏柒揪着胸口的衣襟,强撑着身子伏在桌案前,手指和脸色一样苍白,毫无血色。心脏传来的顿痛一下一下的直击她的脑海深处,就像有人拿着一柄刀,一下一下的在对她的心口凌迟。
“苏夫人?”
崔修元赶过来,看了眼一桌子冷掉的菜肴,却也不敢贸然动她,只离了近些,“苏夫人,你怎么样?”
苏柒闻声缓缓的抬起头,动了动唇,崔修元回头看了眼门外还是没人来,便又靠近了些,凑了耳朵过去。便听到苏柒疼的没有力气的声音,弱弱的说。
“烦劳崔公子,看看今日的王府礼单里,有没有周国送来的一份贺礼,是……一盒蜜糖。”
“都这个时候了,夫人怎么还惦记着糖呢?”
崔修元急得不行,却见苏柒维持了大口呼吸,目光灼灼的看向他,动了动嘴做着口型。
“拜托了。”
“哎呀行行行,我快去快回,你……你可千万别有事!”崔修元看她轻轻的点头,咬了咬牙,纵着轻功便跑了出去。
苏柒苦笑了一下,皱眉继续忍受着心脏的钝痛。
就在她觉得过了许久许久之后,崔修元拿着一个木盒子回来了,随之到的,还有李暄。
崔修元还在李暄身边叽叽歪歪的不知在说些什么,走到门口,李暄接过了崔修元手上的木盒子,后者和一众侍从留在了外面。
只有李暄走了进来,带上了门。
苏柒终于撑不住身体,蜷缩着从凳子上蹲了下来,心脏传来的疼不再是一刻不停,而是变成了一阵一阵,给了她喘息的余地,但每一阵的痛都会比上一次更加多一份,以此类推,直到她承受不住,死于心脏骤停。
就在她趁着这个空隙喘口气的时候,身前蹲下了一个人。
“听说你在找这个周国送来的糖匣子。”李暄说,声音宛若山间寺中的钟声,沉稳而温柔。
“能告诉本王,你找它要做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