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当日晚上,墨烟悄摸着离开王府,回了一趟莫迟雨的外宅。
莫迟雨宿在宫里没有回来。
墨烟去找厨房做糕点的老妈妈要月饼吃。
“哎哟,公主回来啦!”老妈妈又把墨烟认错了。
她掀开厚布裹着的篮子,从里面取出月饼:“公主喜欢吃夹蜜饯碎儿的,是不是?”
“老妈妈记错了,我不是公主。我喜欢豆沙馅。”
“啊,瞧老奴这记性,公主您喜欢吃豆沙,对,喜欢豆沙。”
一回不清,墨烟也就不多分辩。
她搬了椅子挨着老婆婆坐下,开始吃月饼。
老婆婆笑呵呵地看着墨烟吃,些糊里糊涂的旧事。她已经老得分不清人,也分不清年岁,总是这会儿还在安庆年,过一会儿又去了先帝时候。
她的很多人,墨烟连名字都没听过。
她的很多事,如今都已成过眼云烟。
有一句话,被墨烟匆匆掠过了那时老妇发愣似的低声喃喃:“老身听,五殿下近来不好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虽日子无聊,但偏偏无聊的日子过得非常快。
一眨眼间,半个月便已经过去了。
尽管墨烟一直尽量避开白启鸣,但事实上两人却还是越来越熟了。这当然“归功于”乐平王因为无聊而每隔两日就想玩一玩蹴鞠,甚至是捉迷藏之类的游戏。而且他不禁喜欢热闹,还喜欢强人所难,就偏偏要拉着那些锦衣卫一起玩。
虽如此……
墨烟倒是发现自己还真是与乐平王“情投意合”她发现自己其实非常热衷于游戏。
每次开始玩之前,她总觉得“真是无聊和浪费时间”,随后却玩得非常认真投入。她本身就体力超常,还很有些孩子气的争强好胜心,几次之后就被评价为了游玩高手。除了捉迷藏之外,一切需要体力和精准技巧的游戏她都很容易上手。
乐平王很快发现了这一点。
于是他开始热衷于捉迷藏。
蒙起眼睛找人这一种方式,墨烟相对擅长,但她很不喜欢被遮蔽视觉、胡乱摸找别饶感觉。至于在大宅子里寻人和寻物,对她而言也很苦手。
玩寻人游戏时,轮了一圈,轮到墨烟躲。
她坐在偏院屋舍的屋顶上发呆。
白启鸣很快找到了她。
青年爬上院子里的石榴树,从稀稀疏疏的枝叶间探出头来望着她。
“找到了!”他露出一个开朗的笑脸,“哎呀,你果然躲在这儿。一般人可想不到呢。”
他似乎预料到她会躲在屋顶上。
青年踩在树梢上,试着轻跳两下。墨烟看他想要上来,下意识伸出手。于是青年笑了笑,用力一跃跳上屋檐。他的手搭上她,借力踩到了相对容易落脚的屋脊上。
青年的手掌柔软而有力,掌心有握剑的茧,与墨烟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不,似乎比记忆里更加温暖。
或许是因为留在墨烟记忆中最后的接触,是白启鸣冰凉僵硬的尸身。
“啊,抱歉。”他误解了她的表情,连忙收回手,玩笑道,“瞧我这坏手,竟然占公公的便宜。”
他着,打了两下自己的掌心。
“不……是我走了神。”墨烟看他这样做,不住地笑了起来,“白校尉一表人才、青年才俊,倒该是我占了便宜。”
“诶,公公要这样想,我真是无地自容。”白启鸣哈哈笑起来,但是眼睛明亮,面颊也丝毫不红。
和从前不太一样。墨烟知道。
他看了墨烟一会儿,挠了挠鼻尖:“我以为”
“白校尉第一个找到我,可以拿头赏的,”墨烟打断他,笑着,“怎么还不快带我去找王爷?”
白启鸣沉吟片刻,在屋脊上坐下来。
墨烟看他似乎不打算急着走,犹豫一番后,也缓缓坐下。
二人并排而坐。
秋风吹拂,带着淡淡的柑橘气味。这个院子里栽着一株柚树。
“白校尉有事想同我谈吗?”她问。
“啊,倒也没什么。”白启鸣看向她,眼神里含带些许好奇,但并不失平和谦恭,“来显得我滑稽……其实,墨烟公公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宦臣,而且也是我为数不多认识的东厂的人。”
“你对我很好奇?”
“我在没有进锦衣卫之前,丝毫不了解东厂。听风是风听雨是雨的。如今发现,东厂与从前我想象的似乎并不是一回事。”
“怎么,您后悔了?”墨烟指的是他曾经被莫迟雨点中,若是没有提出异议,他如今就该是东厂的番役了。
“或许有些吧。”白启鸣笑了起来。
“依我看白校尉不必遗憾。”
“为什么这样?”
墨烟本来想的是“令兄现在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但开口时转了话:“白校尉穿飞鱼服很好看。咱们东厂番子的那些衣饰可衬不出您的挺拔英俊。”
白启鸣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每次见到公公,你都打扮得非常漂亮。”
虽然是在互相恭维,可是双方的话语都非常诚挚。
“我可不一样。”墨烟也笑了,“我跟在督主身后,也算是东厂撑门面的,总不能穿得邋里邋遢吧。”
“实话,我先前还以为墨烟公公打算换个主子。”
“为什么这样?”
白启鸣眨了眨眼睛:“乐平王。”
墨烟摇摇头:“我是来办公务。”
“原来如此,”白启鸣颔首道,“也就是,你还是觉得跟着莫厂公最好。可真叫人好奇呀……公公可不可以稍微和我讲讲,你们那莫厂公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个饶观点总会有失偏颇,但若是只站在我的位置来我认为督主待我很好。他在哪儿,墨烟的安身之所就在哪儿。”
墨烟唯有在谈到莫迟雨时,可以轻易表露出所有情绪。
白启鸣起先为这话愣了愣,片刻后,露出了非常柔和的笑容。
或许是因为墨烟提起“安身之所”,令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到对你好,我发现乐平王很喜欢你。”白启鸣稍微换了个话题,“他待你明显和待我们不一样,他好像处处希望讨你的开心、讨你的关注。就是……公公明白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
墨烟不是装傻充愣,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表达这个“意思”。
白启鸣用指节轻敲着下巴,苦思冥想一番,终于来了灵感似的眼睛一亮:“我们家对街有个姑娘订了婚,她那未婚夫从前十岁出头的时候,总到她的院子外面丢石子儿、吹叶哨,长大以后去了布铺当学徒,开始给她缝布偶、送糕点乐平王不就是这样吗?他一会儿想惹你不高兴,一会儿又想尽办法逗你笑。”
墨烟垂下眼睛,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白校尉这话,不怕折寿的么?”
“哎呀。”白启鸣回过神,连忙打几下自己的嘴,“这比喻确实不好!啊,真是对不起!冒犯了公公……”
“我倒是不要紧。”墨烟闭了闭眼睛,再开口时语气平静,“但乐平王是乐平王。就算我是院子里的姑娘,他也不是去布铺做学徒的少年。”
“您、您别误会,我不是想墨烟公公您是女人”白启鸣越想越觉得自己方才的那些话荒唐,慌乱无措起来。
墨烟用手捂了捂眉眼,笑了起来。
她越笑越大声,最后倒真像是因为听了滑稽话而开怀大笑了。
她哈哈笑着,伸手猛拍了一下白启鸣的肩,差点把青年推下屋顶:“白校尉可真是个正经人!只开这点儿玩笑就把胆子用光了?”
这会儿,她听到了秋宵月的叫声。
“汪汪!汪!”
只见一个白影沿着院外的道跑来,嗖地钻进院里。
乐平王跟在它后头,看到它拐进院子里,便笑了:“瞧啊,这回阿月总算立功了!本王肯定是第一个找到你的……?”
秋宵月站在院子中央不动,抬头盯着屋顶。
他顺着白犬的视线朝上望去,看到了坐在屋脊上的墨烟和白启鸣。
他敛起笑意,片刻后,换了一副笑脸,:“可怜本王,又不是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