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到了东厂的时候,她脑子里还是一个劲儿捋着先前莫迟雨与白启越的交谈。
只是多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职务,一切就大不相同了。
这世道还真是有趣。
墨烟想着。
至于乐平王。他前阵子刚刚出城去了。王妃则已经搬到乐平王府操持家务。如此来,仔细回想、比对之下,可以发现督查院奏章一事确实较“从前”更早便发生了。
当然,经过莫迟雨的一席话,墨烟意识到这本质上是因为杨夏集团对白启越的重视,故而才会特意耍起了更为“温和”的手段
“喂,发什么呆呢?”王燕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她的太阳穴。
墨烟回过神,开口道:“我刚才在想扶柳姐姐呢。”
“想扶柳姑娘做什么?”王燕摇摇头,“对了,还是不跟你闲扯了。四档头他在找你。”
“四叔?”
王燕挑起眉毛:“什么时候你们居然这么近亲了?分明是前阵子京察时才认识,一口一个叔都叫上了。”
墨烟扮个鬼脸:“谁叫四叔总给我很多东西吃。”
顾四站在东厂衙门的大门口等她。
“四叔,找我什么事?”墨烟轻快地迈着步子,跳过门槛。
顾四照例是布衣打扮。但不是平时的掌柜模样。
他看到墨烟,笑了笑,两撇胡须一抖,兔牙露出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喏,给你带了一袋蜜饯。”
“怎么四叔突然想起我呀?”墨烟有些受宠若惊。
“因为红鸡蛋没法儿请你吃了。”
墨烟脸上没了笑意:“怎么了?”
“我家婆娘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没活成呗。”顾四叹了口气,神情平静,“她这身子看来就是这样儿了。她总怪我,是因为我这营生……冤孽太重,咒到孩子辈上去了,注定不留种。我就想着……”
“想着怎么样?”
顾四耸耸肩膀:“回家乡去,买块地。”
墨烟长久无言。最后开口问:“什么时候走?”
“今儿请了辞,下午就走了。督主哪能放心我这样半途而废的赖子留在京城。”顾四顿了顿,笑着拍拍墨烟的肩膀,“我老了,好歹还抱养了一个儿子,这就带着婆娘和儿子一起落叶归根去。墨烟公公自己多保重。继任四档头位子的人,多半还是管蜜饯铺,你可以再去光鼓,别难过啊。”
墨烟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冒出来的泪珠子:“才不会难过。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是好事。”
“你这娃娃装什么老成。”顾四哈哈笑着,敲了下墨烟的额头。
下午时,亥星档头又来通报。这回墨烟正在陪侍,于是听到了他的事。
亥星档头是一个比顾四还要长相温厚的人,话时阴阳顿挫、语气丰富。
但他的事情则丝毫不轻松。
“……依据当前所知,最早是前年的福建承宣布政使司有两位郡王、三位镇国将军、六位辅国将军、若干奉国将军遭遇谋害,然后紧接着浙江承宣布政使司、河南承宣布政使司皆有类似之事。官员上报时,一律归至山匪所为。据番子们统计各地奏章,发现迄今只一名山匪因身受箭伤被活捉,但还未下狱便服毒自尽,没能得到任何情报。”
“既然只有一名被活捉,”莫迟雨敏锐地发问,“便是,还是有得到其他尸体的。”
“早先时候,番子们不够重视,没能留下有用的记录。至于当时任职的地方官,他们只想早早结案,更是没有深入调查。”
亥星档头话手舞足蹈,措辞却严谨收敛。
“那么,前几次发生的案子?”莫迟雨问道。
“此前五次案发事后有番役跟案。可惜行凶之人都顺利得手。王府护卫队没能抓住活口,也没能杀死刺客。据他们武功高强,且在夜里潜入行凶,还有人提前扮做家丁入内接应。”
“如若是同一团伙所为……”莫迟雨紧皱眉心,“此事非同可。”
“这,恐怕还是不应当太早下结论。”亥星档头谨慎地,“让戌亥二星番子多搜集些有用的信息,督主再做考量吧。”
“也对。”莫迟雨颔首道,“这件事,大可大,亦可。”
“是。”
“你多上点儿心,派人去大理寺把近年来各地的宗卷好好儿地查一查。叫戌星役长来见我。”
“是,督主。”
亥星档头领命而去。
十一档头平日上值时间很少待在东厂。他在城外有一大栋宅子,半是公宅,饲养着骏马和信鸽。所以他受命进城,得花上一点儿时间。
“这世上,竟还有专门谋害王爷的山匪……”墨烟不禁喃喃。
莫迟雨正在阅看十二档头整理的文书。
闻此,他抬起头看向墨烟。
墨烟意识到督主分神在她身上,便干脆出心里的疑惑:“督主为什么,此事可大可?我觉着,督主刚才这话,不是因为案件轮廓模糊不清,而是因为就算真有一帮贼人专于暗杀王侯,眼下也还不是重要之事。”
莫迟雨神情莫测地望了墨烟一会儿,笑了笑:“王侯不是越多越好。要紧的王爷遇害,才是要紧事。不要紧的王爷遇害,那叫做减轻国库重负。”
此话大胆,连墨烟都不敢继续接茬。
但是因为听了这档子怪案的缘故,墨烟开始有些记挂起乐平王来。
据乐平王准备在永福寺住到明年三月。只打算在正月回京几。
乐平王既然如此行事,自然也就不可能突然向扶柳提亲。在墨烟心里,这桩事算是暂且放下了。
墨烟想着,等到白家度过危机,便告假两到永福寺去看看乐平王。
不过,也不知白家之事何时会了结。
忽然,她不由想到四叔的孩子到底没能留下来。
这是否意味着……
一种不祥之感无故席卷来,令她脚底发寒。
墨烟抬头看向青朗日,意图甩去这种感觉。
深秋的京城风轻云淡。
她自问:我现在还能做些什么?是在督主身边静待发展,还是想出一件可为之事?
她没有清晰的头绪。
她的生活里没有敌人,只有一个又一个的波澜她的生活里也没有目标,只是顺着波澜飘荡。莫迟雨是河流中的船,她习惯于抓住这只船,接着便什么都不去想。
对了,法华经还没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