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墨烟出城去找戌星档头。
如果东厂是帝王设在暗处的眼睛,那么戌星就是众多视线汇集上交情报之处。
十一档头在城外经营“马场”。马场旁便是他的宅邸,算是半座公宅,各星探子往来不断,庭院内饲养着大批信鸽。
墨烟与他很少碰面。顶多算是遇见时不至于认不出的程度。
因此要找他打听,墨烟心里有些没底。更何况她并未得到莫迟雨的授意。
她进入宅子很容易,腰上那块牙牌令她在所有东厂势力触及的地方畅通无阻。但她一直很清楚,她自己没有任何权力,她的一切都是莫迟雨给予。她不是一个可以心安理得狐假虎威的人。
她站在院子里看鸽子。
那些鸽子品种繁多,有红眼白身的,也有绿颈花翅的。它们在箱笼和际之间穿梭,在四合院的四面屋檐上停下又飞起。
她站了大约半盏茶功夫,有人走到她身后:“墨烟公公怎么不进来话?”
她回头向十一档头拱手作揖:“墨烟见过档头。”
“脸色为何这般差?”戌星档头看了她一眼便诧异地,“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墨烟能从自己的呼吸间闻到血腥味,身体在对她不肯卧床休养的行为表达抗疫。她无奈地赔了个笑:“没有大事。是墨烟自个儿身体不舒服。”
“不管怎么着,墨烟公公找我总该有话吧?”他招呼墨烟往里走。
十一档头年纪不大,三十过半的模样,看上去十足像个刚刚继承家中马场的新晋商人。与顾四扮演的店铺掌柜不同,戌星档头不如顾四那么温和圆滑,但表现得更加热络,话语更加直接锐利。
“乐平王遇刺一事,档头听了没有?”
“昨日晚上莫厂公派容了信。”戌星档头敏锐地问,“是不是怀疑和南地那些案情或有关联?”
“听那些山匪团伙中也曾有人被杀死留下尸体,关于那些尸体上的种种信息,不知道档头是否有得到呈书?”
“有探子将那些亲王遇刺之案结合起来看,也不过是近来几个月的事。”戌星档头沉吟片刻,“硬要是同一团伙所为的话,还没有证据。恐怕还是不要这样猜测为好。”
“为什么?”
戌星档头笑了一声,理所当然地道:“因为如若真是如此,那可是件麻烦事啊!一个专门对皇亲国戚过不去的刺客匪团,想必背后又有错综复杂的怨恨纠葛、利益往来……怎么想都晦气。”
“从那些刺客的后槽牙缝隙内找到炼片。”墨烟决定直接些,“想必您知道,以毒药藏口,难以保证药性不会散逸入腹,因而都是死士多为。而那些刺客暗藏刀片,各个武艺高强,想必严整有素。再则,如若之前发现的尸体口中亦藏有刀片诸案之间到底有无关系,答案不就八九不离十了?”
戌星档头沉默片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东厂从不轻举妄动。”
“妄动?”墨烟不由得失笑,“此事危及亲王,甚至刀锋触及子脚下,谁知道下一次又会如何?县主,郡王,亲王……”
“可墨烟公公您没这是督主的命令。”戌星档头一语道穿了墨烟隐晦弯绕的意图,“如若圣上有旨,我们自然全力相助查案。而今既然圣旨尚未下达,墨烟公公不必如此忧心。”
墨烟哑口无言。
“来,墨烟公公是不是已经去过永福寺了?脚程如此之快?”戌星档头反过来问起他想知道的情报。他是昨日下午收到的消息。东厂子星派出去的人如今应当还在永福寺内,不及回城禀报详情。
“三前我奉督主之命去探望乐平王。”
戌星档头迅速明白过来:“您遇到了刺客。”
“是的。”墨烟嘲讽地笑了笑,“若非我在,恐怕如今乐平王遇刺而亡之事就会闹得满城大乱了。可是他平安,这事儿反而掀不起波澜……而且墨烟无能,没有抓住活口。”
“您杀了多少逆贼?”
“十二具尸体躺在永福寺,逃走了一个。”
“十二……”
墨烟回忆自己在森林内看到的种种迹象:“他们隐藏在山林内行踪难觅,但依据足迹、响动、灶火遗留的痕迹判断,一共不过十来人。如若背后还有更多贼人纠集朋党,恐怕他们也已不在京城附近。”
墨烟决定回城去东厂找亥星档头。
她心里明白,与在城外收集汇整各地探子情报的戌星档头不一样,亥星档头肯定清楚了解莫迟雨的吩咐,因此她在那儿会更难套到消息。
奔走了半光景,腰腹部的伤口似乎有些撕裂,疼得厉害起来。
她只能缓缓骑马前校
她不禁觉得奇怪,为什么心好得如此之快,其他地方就不行?因为那些地方不足以致命?如若如此,那可真够现实的。
她朝城里走,在城门外迎面碰上了骑在马上的白启鸣。
青年一身大红飞鱼服,骑在枣红高头大马上,显得威风凛凛。
他正在指示一队锦衣卫,让他们在城门口列队而立。
与此同时,墨烟想起那扇不欢迎她的门。想起那对与她大眼瞪眼的门神,好像她是妄图侵入宅邸的秽祟。
她一扯缰绳,扬声道:“白校尉。”
青年回过头看到她,吃了一惊:“啊,墨烟公公……”
墨烟没有回以任何私人化的表情言辞,她左右环顾,问道:“出什么事了?锦衣卫怎么会到城门外来。”
白启鸣顿了顿,恭肃地回答道:“圣上旨意,命锦衣卫到此迎候乐平王。”
“原来如此……想必乐平王是该到了。”
墨烟犹豫了一瞬,最终决定不特意在慈候齐环宇。
她的伤口经不起颠簸和拖延了,急需重新包扎。再,齐环宇一眼就会看出来她是在逞强。他肯定会指责她贸然独自回京的举动。而她也没什么可辩解。
“墨烟公公呢,您怎么从城外回来?”白启鸣问道。
墨烟看向他。
想必白启鸣非常清楚按规矩,宦臣一辈子不许离开皇城。不过自从东厂势大之后,很少有人会就此置喙。但他却非要这么问一句。
墨烟笑了笑:“墨烟还有公务在身。告辞。”
白启鸣看上去似乎还想什么,但到底欲言又止,低头行礼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