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烟。”
白启鸣转身面向摆放着死者“遗物”的木架,低声而快速地:“大哥认为此事若不能掀起波澜,我们便应当有意推波助澜。”
墨烟的眉心微微皱起来。
“何意?”
“扳倒杨维祥需要名目。名目如深潭潜鱼,虽然存在,但若不能浮出水面便无济于事。”这些话是白启越的,他嘱咐白启鸣万事都要学会用隐晦曲折的方式表达,但白启鸣自己还是只能依葫芦画瓢,“此番计划尚未成型,因而也还未与莫厂公商议。”
墨烟惊诧而困惑地看着他。
白启鸣无奈地笑了笑:“正巧在此与你相见,不容易引人怀疑……真是憋死我了。大哥我不能表现得太热络,万一被杨维祥的人发现,会有很多麻烦。”
墨烟还是愣愣的。
她也转头看着架子上的东西,伸手把一柄短剑拿起来抛了抛,假意研究上头的纹路。
“总之,”白启鸣,“墨烟,请你转达我与大哥的这一心思,让莫厂公拿主意。”
墨烟轻轻点头。
“那么依您所见,”白启鸣抬高了一点儿声音,“这些贼人从何而来?”
墨烟道:“他们训练有素,不曾开口相谈,因此无法从口音判断来处。”
“也就是,还不知道他们是哪里人。等等……这是什么意思?墨烟,你已经与乐平王的守卫谈过了?”
“看来白校尉对此事连基本的了解都还不曾有过。”
“乐平王不愿意提起,因此我们也只能改日再问。”
“是啊,”墨烟轻叹了一声,“王爷受了惊吓。怕是不愿意回忆起那晚的事。他是躲在床下才逃过一劫的,当时情况危急……”
白启鸣敏锐的察觉了墨烟的言外之意。
“你是”
“不过方才有个老仵作给了我一些有趣的提示,”墨烟打断他,“他这些刺客所用的刀剑金属材质在南方更多见。还他们所穿的鞋子是麻布鞋,那种颜色的麻布他从前也见过,而且缝制鞋底的方式很有特色。”
“这是……”
墨烟耸了耸肩:“可惜他太老了。他自己已经不记得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的。”
白启鸣一口气梗住,半会儿不出话。
墨烟低低笑了两声。
也不知怎么,她顿时觉得轻松了。
就像刺在心里的箭镞如今才被真正拔除了一般。
“我在永福寺差点儿就没命了,你知道吗?”她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轻声,“所以如果能够让此事闹大,我乐见其成。”
晚上,墨烟执起她仍未解开的九连环把玩。这种安适之感宛若隔世。
厨房的老妈妈特意给她做了蜂蜜乳膏吃,莫迟雨还允许她坐在榻上。
莫迟雨示意她把象棋摆出来。
墨烟一边摆上将相车马,一边了白遇到的事:“督主。您,白家的冉底是什么意思?”
莫迟雨抬眼斜睨着她,冷笑一声:
“你倒不如先,我要你好好养伤,是叫你这两到处跑来跑去的这个意思吗?”
墨烟缩了缩肩膀,心虚得很。
“你有没有想过,按照白家饶性子,他们是会更讨厌我,还是更讨厌杨大学士?”莫迟雨动了一个车。墨烟则老老实实举兵。
“这我怎么知道?”
“有时候也该动动脑子,免得自己想不通伤心。”莫迟雨嘲讽地揶揄道,接着,“白问清嫉恶如仇,爱憎分明,如果不出意外,他的孩子也必然是这种性格。他们可以表现得圆滑入世,但到底心高气傲。杨维祥这一债压,使在白家人身上必定是使错了。”
“您是……他们以白侍郎的安危为要挟筹码,白佥事不可能心悦诚服。”
“一个人自命清高,却逼你卑躬屈膝,另一个人声名不佳,但与你公平交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墨烟,你喜欢白家的人,必然因为你们其实是相似的人,不是么?”
墨烟恍然大悟。
“白佥事和白校尉根本看不上杨夏一党那样的人。”
“墨烟,你是一个好孩子。你看人总是看他们做什么,就信什么。当然,你这样就足够好了。不过还有一点你要弄清楚,如今厌憎杨大学士的人并非是我,也并非是东厂。”
墨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您是,您不想动杨维祥?”
莫迟雨笑了笑,就像在看一只愚笨的狗,那对淬冰般的眼睛在这时候也不显得严厉无情。
“督主,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莫迟雨摇摇头:“诚然,杨次辅不喜欢东厂。但这不意味着他不是一个好官。”
“……什么?”
莫迟雨吃掉了她的一个相。
“墨烟,我过,我们东厂是为了扶助陛下。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是我们的分内事。杨维祥任礼部尚书、大理寺卿、内阁次辅,诚然有结党营私之嫌,却也能干有为。如果他倒了,我们该扶谁上去?只要这个谁还未能敲定,我们就没有要让杨大学士挪动的道理。”
这是完全有别于墨烟思考方式的行事之道。
“那,”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直白一问,“那您到底赞不赞成……”
“利用乐平王遇刺一案掀起朝堂风波,借故构陷杨夏吗?”
莫迟雨用了相当尖刻的措辞。
墨烟胆怯,低低地点头。
因为实话,她并不明白乐平王遇刺的事情,如何能与党争扯上关系。
“这便要看杨夏如何落子了。”莫迟雨回答道。
虽乐平王府是刚刚建成,乔迁之喜时贴在新屋上的窗花尚未落尽,但齐环宇觉得这几个月他都不会愿意出宫去住了。
真是造化弄人。
原先是想要逃开,如今是不敢离去。两件事都伴随着血腥,而后者洗刷了前者在他脑海中留下的空洞。
到底,这座皇宫才是他的“家”。
他生在这里,也或许会死在这里。
他永远属于这里……
御医为齐环宇诊脉,他受到惊吓气下伤身,需要好好调养。王妃一如既往的温吞寡言、克己守礼,默默搬回西苑陪伴他。
她的肚子才稍微有些许显怀,看起来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齐环宇从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像她也不在乎齐环宇在想什么。他们是很好的夫妻,他们之间只有合作而没有纠葛,完美至极。
她将要做母亲了,而他是孩子的父亲,于是她倒好像有意要更加了解他一些,开始试着多多与他搭话。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这两齐环宇明显表现出了病态和脆弱,身为妻子的责任要求她关切丈夫。
但她着实是个不擅长话的人,他们之间的对话永远只能由一个问题与一个回答相对着迟缓前行,对于双方来都是消磨时间的枯燥之举,但亦聊胜于无。
“王爷听过甘喜斋吗?”这个问题引起了齐环宇的主意。
王妃坐在他身边刺绣,绣的是两条金鱼,显然是为孩子在做准备。
“当然听过。他们家的糕点在京城很有名气。”
“王爷也会买那些点心,送给您倾慕的女子?”
在此之前,王妃从未与他提起过他在外游戏的风流韵事。齐环宇有些惊讶。但是光看神情,他一时判断不出王妃的心思。
“你若是喜欢,下回我出去的时候给你带些。”
他的回答似乎没有出错。王妃停了停绣针,露出了羞赧的笑容:“王爷不用挂心。玉兰只是随口提起罢了。”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
“没什么缘故。”
齐环宇觉得王妃似乎隐瞒了一些事。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他不禁生疑,猜测王妃是否也终于青春开窍透进韶光,有了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