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离开龚滩的第一个夜晚,方尘有些睡不着。
说到底,他不是赵叔,没有那么大的心脏,所谓的泼皮无赖相也只学了个十之五六,精髓还是没掌握。
很多事,赵叔清楚,他也清楚,童年那段时光的阴影,已经成了一个结,哪有那么容易抹去。像现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黑暗的记忆就又活泛起来了。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到底和赵叔什么关系啊?”,庄泽修为已经步入筑基,方尘离他这么近,那股子忧伤被他清晰地捕捉到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在他想来,无非是离开赵叔,心有不舍吧,所以才主动开口,希望通过交流来开解他。
方尘对此倒是没有隐瞒,直言说:“我也不知道!”
这并不是假话,赵叔五年前把他带来龚滩,虽然知道赵叔和父亲是熟识的,但他确实不清楚这个糙汉子到底是什么人,反正不像明面上的屠户就对了。
“什么叫你不知道?”,庄泽对这种回答当然是相当不满意,“不会是什么失忆碰到赵叔,被收留的烂俗剧情吧?”
虽然明知这乌漆嘛黑的,啥也看不见,可方尘还是想白庄泽一眼,怼道:“去你的!你才失忆呢!”
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看到庄泽陡然起身,吓了他一跳。等了一会儿没察觉到什么异常,才小心问道:“怎么了?”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先睡吧!”
虽然这大半夜的看不清庄泽神情,可语气的凝重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庄泽说完就出去了,方尘往房间外看了看,除了一片漆黑,别无他物。
花田东南方的天地灵气突然间活跃起来,范围几乎笼罩整个酉阳县!如此程度的大变,居然还是被人刻意遮掩的结果,如何能不让庄泽重视?
紧赶慢赶,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就来到了引发灵气波动的源头——桃花源!
此地,庄泽也是有所耳闻,晋天师许逊的后人似乎就移居此地。不过自许天师之后,这许家的后人似乎再无入世者,世代栖居此地,没听说有人登仙位。可要说这么大的动静是这许家人弄出来的,他也是万万不信的。
桃花源外有一道简单阵法,只是用作隔绝凡人,对庄泽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阻碍。
若是平时,庄泽也不会随便闯进去,起码得递上拜帖什么的。
可眼下,显然是顾不得那许多了,如果真如他所想,天材地宝出世!那他既然来到此地,就是有缘人!若是让许家人先知道了,又怎么可能请他进去?
也是在红尘中历练的多了,庄泽少了几分道家传人的淡泊,也少了一些传统的桎梏。
悄悄摸进了桃花源,庄泽一时间还有几分恍惚,入眼便是一座介乎虚实之间的恢宏宫殿虚立天巅。
万顷绿海中,琉璃瓦黄绿相间,绚丽多彩,飞檐串串铜铃,金光闪烁,层层斑斓的宫顶,突兀鹤立,地氤氲、万物化淳,疑是天上宫阙。铁铸大吊针敲响洪钟,在这秋夜声震十里,宏浑悠扬!
三响醒神之后,忽然百级金梯拔地而起,直往那“天宫”而去。
金梯稳固后,只见一个弱冠男子,头戴累丝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青金闪绿双环四合玉抹额,身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大红箭袖,外罩一件赤金盘螭璎珞蟒缎大裘,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浑然一副古装贵公子的扮相。
再看其相貌,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容似桃瓣,目含秋波,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眼角,平生万种情思,悉上眉梢,实是生得风流韵致,气宇轩昂。
庄泽已然算是相貌不凡,龙凤之资了,可与此人相比还是要略逊一筹!
此刻,这翩翩美士,正庄严迈步,登上那金梯!
一步起,异象生,有祥瑞雀鸟自金梯中惊起,寥寥百级金梯,一步一涤神,一步一清心,及至百步,鸾凤和鸣,百鸟来朝!
庄泽心知这是一场天大的机缘,可此时也没有染指分毫的意思。
百级金梯,转眼登顶!
铜钟再次敲响,足足六声之后,天宫绽放七彩普世仙光。
所到之处,繁花夹道,虫鸟欢鸣,就连庄泽这个站在最外层的人,都觉得精神清朗,身上的浊气被驱散不少,更遑论那身处仙光中央的青年,该是何等的福缘!
足足半刻钟,仙光隐没,宫阙消无,桃花源中的天地灵气浓郁了何止一倍?比之洞天福地也不遑多让了!
不过这种事羡慕不来,庄泽此刻想的是如何应付许家之人。原以为是天材地宝出世,却不曾想到居然真的是许家人鼓捣出来的动静。
他在异相产生时不请自来,甚至还在许家刻意遮掩的情况下不告而入,肯定是惊动了许家之人的。
果不其然,他还在思量进退之间,就见两人来到身前,一人年纪五十有余,颇有些富态,另一人与方才登上金梯的青年颇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略逊一筹,年纪也稍长了几岁。
双方相距已不过百步,那许家的中年男子开口了,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快:“不知哪方客人,深夜到访?”
庄泽闻言顿足,遥遥一礼,朗声道:“晚辈湘西南华庄氏,人间行者庄泽,叨扰了!”
庄泽已经自报家门,而且来头颇大,许家家主脸色只得缓和几分,语气也稍微平和了些:“老夫许家现任家主许靖安,不知行者深夜来我桃花源,所为何事?”
“许前辈客气了,晚辈只是日间途经酉阳,本打算在此地稍作歇息,却不料夜里突然灵气翻涌,将我惊醒。晚辈担心此地生出什么异变,故而追本溯源,来到此地!却不想,见到此等盛景,便想着如此喜事,晚辈能来讨杯酒吃!”,庄泽只是开口,步子却不曾挪动分毫。
但话是说开了,庄泽也算敞亮,小爷就是感觉到有动静,过来看看能不能分一杯羹,可看到是你许家的机缘,我也就只是看看,一没有抢夺,二没有干扰,你许家总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
许家自然也明白这点,虽然庄泽这事办的让他们不太舒服,但许家今天的确是有大喜事!若是传扬出去,不说方来贺,也差不了多少。
许家家主自我宽慰,心里的些许疙瘩也不是那么难以开解,于是转口道:“行者说的是,若是平日里,酒水定是有的,只是这午夜却是多有不便,再加上近来我许家诸事繁多,怕也无暇招待!”
憋着不顺说话还这么委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庄家的人,修真界有几个惹得起的?何况许靖安自身修为不过是筑基初期,只与庄泽相当,就算他有些手段,真的斗起法来也未必能胜!至于与他同来的长子许宁,不过练气中期,根本算不得助力。
庄泽虽然对刚才的异相颇有些兴趣,但也知道此事急不得,许家人都如此说了,他也不好死皮赖脸地留下。出门在外,他可以借家族的威望,却不可以丢家族的脸面!于是拱手道:“许前辈说的是!是小子孟浪了,改日再登门拜访!告辞!”
“不送!”
直到庄泽出了桃花源,许靖安还是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眉头紧锁,久不言语。
还是身旁的许宁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父亲,回吧!”
许靖安闻言微微颔首,轻叹一声,回了府中。
不论庄泽的到来是福是祸,当前许家最要紧的还是他次子许军的情况——那是许家的千年大计!
…………
……
回花田乡的路上,庄泽也在回忆许家的根底,祖上是东晋天师许逊不假,不过还是属于道教传承,与道家还是交集不多。所以有关这位天师的事,他也知之甚少,再加上这许家久不出世,其根底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真的说不准!
不过今日瞧见的空中仙阙,足以说明这隐世的许家,有着异常深厚的底蕴。可许靖安作为当代家主,筑基初期的修为又做不得假,这点修为是不是有些微薄了?
想来想去总有些理不通,而人已经回了花田乡旅社。
从他离开到回来,前后也就半个时辰不到,方尘居然已经睡着了。
看来之前的那股忧伤对他的影响也不是很大,庄泽这么想着,不由地笑了下,随后也躺下休息了。
十月底的夜,蝉鸣几不可闻,偶有几声蟋蟀的叫唤也不会扰人清梦。
两人还要赶路,第二天一吃过早饭就动身了,日上三竿的时候已经到了酉阳县城。
相比于花田乡,县城的光景要好上太多了,别的不说,起码路上三三两两的店铺开的有模有样,看着就繁荣一些。
本也没打算多逗留,可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险些打乱了两人的计划,要不是临时搭上了一趟去吉首的汽车,两人的行程说不得就得改一改了。
这年头有汽车跑吉首和酉阳,当然不会是政府办的。
这辆车当地几个趁着政策允许先富起来的人,大着胆子联手置办的,车票要的也不便宜,五块钱一趟!
这年头,五块钱都能割上大半斤猪肉了,一趟带个二十来个人就是百十块钱,就顶一个在厂里上班的人一周的工钱。
不过这十来块钱,庄泽还是没怎么小气,一来多在酉阳待一天的花销就比这多,二来许家的事他还得尽快回去跟爷爷汇报一下。
方尘第一次坐汽车,还有些新奇,毕竟这几年,国家的民用工业才发展起来,他又是小地方出身,搁前几年别说坐了,见都没见过。
车窗外的景色被雨水模糊了,方尘把眼睛贴近窗户,才能看个大概。
“这东西跑的挺快啊!”,方尘对比窗外树木的倒退速度,忍不住感叹一句。
庄泽没搭理他,自顾自的闭上眼睛休息,任他闹去。
汽车的速度相比于这个时代,已经是很快了,下午刚过饭点,就到了吉首市——已算是湘西境内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