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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叔从来没跟他说过,他自己是什么人,跟方家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是真心对方尘好,虽然人很糙,很俗,但也实在让方尘学到了不少东西。而且正因为赵叔的性子,方尘才慢慢走出了童年的阴影,成了一个小滚刀肉。
到现在,已经足足五年,他也十九岁了,虽然不想承认,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就这么一直跟着赵叔,也挺好的。
起码,有家的感觉。
但赵叔既然打算让他离开,那他想再多也是没用的,毕竟,赵叔不是一般人。
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镇上的人都知道他赵屠夫有功夫,就是不知道本事到底有多大罢了。
反正方尘跟他学了五年,力气还是有的,毕竟最近这两年,杀猪的活计都是方尘操刀,一头成年的家猪,在他手上也翻不起多大浪花。
也是赵叔教的好,而且根据一年二十四节气的不同,练功方式都有所改变。
肝主春,藏血生筋;脾主夏,统血生肌,所以春夏练功对筋肉的健壮有利,尤以“三伏”为最。而秋冬时节为万物养藏蛰伏的时期,习武时功力多由外向内收敛。肺主秋,气合皮毛;肾主冬,主骨生髓,所以秋冬练功对皮骨的坚强有利,又以“三九”为最。
此之谓:“春夏功入筋肉,秋冬功入骨皮。”
此外,还要配备药汤膳食,一开始都是赵叔亲手烹制的,口味绝对是上佳!不过在他接手杀猪的任务后,做饭的工作也落到了他的头上,虽说达不到赵叔的手艺,但比镇上大多数馆子都要好。
赵叔说的,练功夫是一门大学问,一味地锻炼,不懂得滋补休养,是不可取的。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
不过学文这种事,赵叔是教不来的,只给了他一本书,让他自己看,据说他练的功夫,也是来自这本书——《春秋!
至于这本书有多厉害,方尘是说不清楚,反正看了五年,倒背如流不是吹的,但要是说真正吃透,他自觉还不够火候。
相比之下,他在习武上的天赋要高很多,按赵叔的说法,习武之人先是有内家外家之分。
外练筋骨皮,外家打熬体魄,重视招数,有固定套路,更像是技击之术,练到大成,由表及里,臻至化境,也能成一代宗师。
内练一口气,内家注重养气,固本培元,元气由内而外,滋养体魄,不重一招一式。
像太极拳这般正统的内家拳法,本就是要悟的,被固定成一板一眼的拳脚套路,反而流于俗套,只能成为大爷大妈的养身操,花拳绣腿,再无威势。
传统的武学界,划出了后天、先天的境界之分,至于内外家的评判标准也有差异。
而赵叔教他练的春秋】,虽然也是内家功夫,但这功夫不同别家,自成体系。等他修炼出一甲子功力,便可称一代宗师!
不过这一甲子功力,等同于寻常内家拳修炼六十年!还得是日日苦修不辍,真正做到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才行。就算他有药膳滋补,内力也不可能增长的太快,所以对于踏入一代宗师这个层次的事,他也没有抱太高希望。
他不了解庄泽的根底,但也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是那家伙的对手,尤其是这次来,浑身气血浑厚了一倍不止,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机缘。
赵叔的酒到底不是一般货色,庄泽一睡就是三天。当他醒来的时候,赵叔告诉他,这次让方尘跟他一起离开,庄泽也很诧异。
他不了解方尘的身份,因为三年前他来找赵叔时,方尘就在了。
但这小子能成为圈里人所知道的,唯一一个一直跟在这个疯子身边的人,来头必然不小,可惜小门小户查不出来,有能力查出方尘背景的,却没必要去查。
庄泽原本以为,他是赵叔收的徒弟,可后来发现,显然不是,或许就连这个圈子的存在,他都不知道。
不过这些并不影响他应下这件事,路途遥远,两人没待几天就离开了。
赵叔从头至尾都没打算给方尘说明什么,只在他离开时,瓮声瓮气的念了句:“小崽子,有空回来陪我吃酒。”
方尘才终于放开心思,眼含热泪,很大声的笑着应了一句:“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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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滩古镇地处巴蜀一带,而庄泽是要回湘西的。出了镇,方尘就算是两眼一抹黑了,自然都得靠庄泽。
两人年岁相差不太大,方尘今年十九,庄泽也只比他大了四岁。可二者的人生阅历,那就天差地别了!
庄家虽然名属天下道门之首,可因为世代人丁单薄,根本无力也无心染指红尘名利,游戏人间才是他们的修行态度!守着湘西南华山那一亩三分地能够有个根基已是足够。
庄泽少年时就踏雪山,履大漠,真正算是走南闯北七年了。
至于庄家在人间行走,各方势力是见怪不怪,但从几十年前似乎开始寻找什么东西这一怪象,一开始自然是引起了修真界诸多关注,可大多并不了解事情的内幕。再加上庄家一连三十多年始终如此,关注度也就渐渐淡下来。
就是这两年,庄泽老往龚滩跑,才又引起了一小部分有心人的注意,可一调查,发现居然又扯上了赵凤声这么个浑人!又纷纷散去,不敢再关注这边的动静了,生怕招惹到那疯子,引来一身祸事。
“你打算去哪儿?”,庄泽问了方尘一声,心里有些郁闷。
没办法,来了龚滩一趟,帛书没带回去不说,还把后路给堵死了,那帛书再与他庄家无缘,想想就无颜面对父亲和爷爷。再加上赵叔把方尘这小子硬塞给自己,却没有资金支持,偏偏这小子又是身无分文的。所以这一路上的车船食宿,显然都得是他来掏腰包!
要知道,他庄家在修真界是出了名的穷!自己来的时候已经是省吃俭用,可现在多了这么个比猪还能吃的家伙,所需要的花费想想就让他心痛。
不过方尘显然是考虑不到这些的,只是一副吃定他的样子,略带几分谄媚地说:“都行!”
庄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两人认识也有两三年了,什么时候见过这小子这副语气说话?连忙道:“少来这一套!我是要回湘西的,你要是路上想好了要去哪儿,记得跟我说,不然到了地方,我可不会陪你再出来瞎转悠!”
湘西?好像有点印象,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好像他外公家就在湘西一带,新化县?
因为母亲去世的早,他都没有亲眼见过,再加上交通不便,所以和外公这边几乎没什么走动,也就六岁之前,他似乎每年还被父亲带着过来祭拜一下母亲,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葬回到这边,具体是哪里他也不清楚。
有印象的,还是他五岁那一年,小姨来江浙一带有事,顺路过来看看他。给他带了非常多的礼物,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一身新衣服……
正因为那些礼物,他始终记得那天的场景,只是小姨当时说的是不是让他长大了来新化县,他却记不清了。
不过就算是新化县,十四年过去了,他这副样子又有谁认得?他又怎么可能找得到?
摇了摇头,长出一口气,不再多想,跟着庄泽走就是了。
这个年月,只有少数几个大城市之间才有绿皮火车往来,从龚滩前往湘西显然是没有这样的条件的。
所以两人也就是以坐船为主,步行为辅,一路上,庄泽和方尘的交流也不算多。
暮色苍茫,两人方才抵达酉阳县西北部花田乡境内,毕竟山城的地界不小,依照两人的脚力,怎么着也得两天才能走得出去。
赶了一天的路,白日里也只是嚼了几块饼子,好不容易歇下脚步,总是要吃点热乎的。
乡里景色很美,但不算多富庶,街道也只有一条。日头虽然下去了,街上也算不得灯火通明,但多少还能有个转头。
两人到的时候,一眼瞧见有家小摊位外摆了三四张桌子,人气还挺旺,说不得就是当地特色美食。
于是过去瞧了瞧,点了两碗摊子的特色肉汤和着脆饼吃。
方尘一边吃,一边问:“咱晚上住哪儿啊?”
庄泽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故作随意地道:“怎么?方大公子打算带我去什么好去处?”
方尘听他揶揄,也不尴尬,只是咧嘴一笑,颇有几分谄媚地道:“我哪有那本事?还不是得看您嘛?”
庄泽也算看透了这家伙泼皮无赖的本质,多半和赵叔是没个差了!早听说赵叔在上辈人中的“恶名”,不想还多培养了个祸害!还好这小子不算这个圈子里的人,不然还不知道得有多头疼呢。
“酉阳这个地界,可是个世外桃源,花田乡离桃花源也近,怎么住都是个舒坦!”,庄泽行走在外,吃住一向随意,毕竟囊中羞涩,比不得那些有诸多人间行者的名门望族,这话其实多半也就是找个台阶。
方尘闻言撇了撇嘴,倒也没抱怨啥。只是他却在怀疑赵叔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庄泽莫非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子弟?可如果不是还能有救命的能耐?但要说是的话,凭他对庄泽的了解,这家伙的穷酸样绝对不是装出来!
难道……
他家里是祖传的医药圣手?
是了!定是如此!
肯定是穷大夫,本领应该还可以,起码在赵叔认识的人中还是排的上号的。
他越想越觉得对,只有这个推论最符合实际情况。
原本以为庄泽是个假装低调的隐形大腿,他还揣了几分抱大腿的心思,好歹两人有些交情。
可这个结果一得出,方尘只觉得自己亏了!自己白天说的那些“溜须拍马”的违心话,岂不是浪费表情了?
这么一想,胃口都……
“老板!再来一碗!”
“……”
没办法,只有化悲愤为食欲,多吃一点,不然就亏大发了。
离开街摊,两人也没什么可挑的,乡里就两家旅社,有一家还客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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