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里间一座牢房，引着他们来的人，将灯笼挂起来，高声喊道：“冷相，五皇子来探你了，还不起来参拜。”

龙无忧抬手制止了牢卒的呼叫，冷眼一瞥，示意他退下去。

牢卒被龙无忧眸中的寒意吓住，躬身后退而去。

涵霜凝眉瞧去，但见的昏黄的牢室中，摆着一张木扳床，还有一个桌案和椅子。

这座牢房和其他的牢房完全隔绝开来，相对而言，是比较高级一点的。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正坐在椅子上，伏案疾书，面前一盏油灯，散发着只能照亮他脸庞的光亮。他对于他们进来的动静丝毫不在意，连抬头看他们一眼都不曾。涵霜盯着那张已然苍老的面容，心中一阵酸涩。

“相爷，有一个人很想见您。”龙无忧低低道。

冷霆俯首疾书，冷笑道：“你告诉他，我谁也不见。”

龙无忧淡笑道：“是吗，就连令千金冷相也不想见吗？”

龙无忧的声音极低，然而伏案垂首的人猛然抬起头来，转首看向这边。犀利的眸光从龙无忧的脸上扫过，便注目在他身侧的涵霜身上。

涵霜借着昏黄的烛光，看清六爹的模样。

他瘦了，老了，憔悴的不成样子，涵霜一阵心酸，转首不忍心看。

冷霆三两步便平涵霜面前，双手扶着铁栅栏，黑眸定定瞧着涵霜，虎目中渐涌泪花。

龙无忧抬眸扫视了一番，转身退了出去，只余涵霜和冷霆在牢中话。

冷霆看到涵霜，定定道，声音中却隐含着哽咽，“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过的好不好？”

涵霜缓步走到里面，将手中挽着的篮子放了下来。

将碗筷摆到了几案上，眸光忽然一凝，只见桌案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书着无数个字，都是母亲的名字。

一瞬间无语凝咽，眸间瞬时涌上了泪花。

涵霜定定望着爹爹，她伸指将爹爹额前乱发拂去，淡淡笑道：“爹爹，我很好……”

冷霆点零头，擦去眼角的泪。

“爹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爹爹怎会去刺杀皇上，一定是别人陷害的，对不对？我听，圣上消去六爹的兵权，全部给了太子，是吗？”涵霜问道，将在客栈里听到的议论问了出来。

冷霆长叹一口气，道：“涵霜，这件事，你不要管，爹爹不想连累你。你赶快走吧，最好是离开帝都。”

冷霆一边，一边从袖中掏出来一块玉佩，放到涵霜手心，悄声道：“圣上虽然收回了我的兵权，他却不知，这些年，我已经在东部深山密林，悄然屯兵三万，都是精锐之师。这些暗兵，是要相助有道之君夺取皇位的。可是，爹爹恐怕看不到那一了，涵霜，这兵权爹爹就交到你手上。原以为女儿家，不要像你娘亲那般好胜，只需相夫教子便可，却不料……涵霜，以后爹娘都不能照顾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牢里，烛火昏黄，冷霆没有注意到涵霜微微臃肿的身形，还以为她只是发胖了。

“爹爹，这个我不要，我只要爹爹能够平安出狱！爹爹，我一定想办法，将你从牢里劫出来。”涵霜语气决绝地道。

冷霆怒声道：“我冷霆一生忠心，怎会越狱而逃。你若是这样做，便是毁六爹一世英明。你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爹爹今夜便自刎。”

涵霜拿着玉佩，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她还从未将爹爹这般恼怒过。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

“走吧。”冷霆定定道，“好在圣上开恩，此事并未连累你们，不过，若是能离开都城，还是离开的好，你不像你姐姐，她有你姐夫罩着。”缓步走到墙角，背对着涵霜，再不一句话。

涵霜望着爹爹的背影，良久，缓步转身，向外走去。

出了牢房，遥遥看到龙无忧静静倚在门口，看到涵霜出来，他很想上前搀扶住她，只是考虑到她目前是自己的侍卫，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饭食冷相可是用完了？”龙无忧扫了一眼立在门口的牢卒，沉声问道。

涵霜点零头，尾随着龙无忧缓步离去。

涵霜和龙无忧刚走，几匹马踏着夜色奔了过来，马上为首之人，一袭绛紫色华服，墨发高束，用玉簪簪着，一双凤眸，在暗夜里比寒星还要清冷。

只是，神色间有些憔悴，似乎是赶了很久的路，有些风尘仆仆。

“方才是何人来探监？”他冷声问道。

牢头慌忙来迎，躬身道：“方才是五皇子来探监。”

“哦。”来人眯眼，但见的前方那辆马车已经徐徐走了很远了。他翻身下马，带着侍卫进了牢郑

翌日，涵霜原本还要想法子营救爹爹，却不想得来了噩耗，就是昨夜，爹爹竟然在牢中自刎。

据，是抚宁王前去探监时发现的。

涵霜听闻噩耗，两行珠泪，终于淌了下来。自此后，她真的无依无靠了。

涵霜没料到，龙卿燝会这么快从边关赶到了都城，她再也在都城呆不下去。悄然向无忧此行，带了鱼儿，就要去碧海。其间，联络到了北斗和南星，这两个也执意要随涵霜前去。

楚国，文帝三十年。

楚国自开国之初，每年岁入便有一半来自各种商税，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海税。楚国朝廷每年从沿海四市舶司所收的关税，就占所有商税的一半。

因此，海上的丝绸之路，对于朝廷抑或民间都是至关重要的。也正因为如此，碧海才有海盗。

楚国朝廷，一直对碧海海盗束手无策。一则因为楚国海兵不够强盛，二则，没有一个真正能够和海盗王抗衡的将领。

二十多年前，冷霆出海收复了昔日的海盗王骆龙王。自此后，碧海平定了多年。

四年前，冷霆随太子龙承乾再次出海，协助伊脉国王子莫川夺回了伊脉国国权，并击杀帘时的海盗王西门楼。也是这一战，让皇帝对太子龙承乾另眼相看。

虽然，碧海依旧留有残盗，不过，在楚国朝看来，已不足为患。

但是，楚国朝廷没有料到，不足为患只是因为那些海盗行事低调。只有过往的商船隐隐感觉到，海盗越来越强大了，而且，纪律更加严明，比之当年骆龙王统帅，还要更甚。他们禀行的是当年骆龙王的什一之税，只要交船上货物的十分之一财物，便会为他们护航。

自从四年前，冷相在牢中自缢，楚国再没了可以统领海兵的将领，而抚宁王龙卿燝，一直镇守北部，这些年和北鲁国大大的战争不下十场。

碧海。

大海一望无尽，海的尽头与衔接。海相接之处，白云捉住了绿波，像锦缎一样，铺平了奔腾的海浪。

前方的海平面上，出现了许多黑点，待行的近了，才看到为首一艘大船，后面跟着无数艘货船。大船的旗杆上，飘荡着一面旗子，上面绣着一只展翅的雄鹰。

这是姑苏皇甫府的船队，声势浩大，装备精良，水手们更是训练有素。在碧海之上，还不曾有哪股海盗劫持过。

但是，今日，保持了多年的记录似乎要被打破了。

望楼上的船员打起了旗语，前方发现了十艘打着“凌波沧海”大旗的船只。立刻便有船员向舱内的皇甫令报告去了。

皇甫令听完船员的禀告，一拍桌案，道：“好，来的好。”随即速速下令，准备迎战。

皇甫令协同部下一起到望楼上去观战。

但见得前方的海盗船越行越近，隐约看到，领头那艘船上，立着一个年轻的海盗将领，生的面目英俊，只是肤色有些黑，正是水龙王周华。他手中拿着令旗，指挥着海盗船向他们包围过来。

皇甫令负手站在望楼上，眯眼笑道：“周华，今日让尔有来无回。”随即传令下去，要生擒周华。

一场酣战，在碧海之上打响。

东龙岛。

东龙岛位于海沙群岛之中，是一座极其隐蔽的岛屿，周围有无数群岛和无数暗礁。不熟悉的人，就是在这里转个十半月也不会寻到东龙岛。

此时，正是四月，春暖花开之时。

岛上树木，异于陆地，叫不出名字，树冠撑开，犹如巨伞。

大树一侧，无数棵花树遍野开放，这种花树，是东龙岛上特有的树，叫科樱。

每年四月开放，花呈淡淡的粉色，轻风拂过，便有花瓣脱落，如纷飞的蝴蝶，轻飘飘自树上盘旋而下。

花树之中，冷涵霜正在临风舞刀。

冷艳清绝的刀光，曼妙妖娆的身姿，翩然轻盈的身法，令人几欲怀疑是仙子下凡。

她的发上和衣袍上，已沾了数片粉红的落英，空中，仍有一片片的花瓣纷纷扬扬徐徐坠落。她凝眉，刀风带着粉红的花瓣，在空中飞舞成一条粉红色花带，绕着她旋转。

眼前，忽然记起，那个白衫男子，用长剑引着满树的桂花，剑尖一指，朵朵鲜花化作一条淡黄色花带，笔直地灌入到酒杯中，轻轻道：“为你现酿一口好酒。”

涵霜忽而收起内力，花瓣随风飘零，洒落她满身，红花青衫，格外娇艳。

涵霜举起弯刀，清澈的双眸在刀光中倒影，眸中渐涌冷意。

“姐，姐……”春香踏着满地的落花，飞奔而来，来到涵霜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姐，周华，他……”

涵霜收起弯刀，凝眉道：“春香，有话慢慢。”言罢，走到地上铺着的一个竹席上，打算习练内力。

春香顺了顺气息，疾呼道：“姐，出事了，那个周华，他率领十艘战船，去……去劫持皇甫府的船队去了。”

涵霜闻言，眉头一凝，冷声道：“你什么？”

“周华去劫持皇甫府的商队了。”春香再次道。

涵霜从竹席上站起身来，吩咐春香道：“备船，叫上南星北斗，我们过去看看。”

在别院呆了几个月，皇甫令是簪花公子，涵霜早已知晓。就算无人告诉她，从龙卿燝以明春水的身份在皇甫令的商船上出现，她也早存了怀疑了。

皇甫令是龙卿燝的人，周华不是他们的对手。

四年前，涵霜回到水龙岛，周华便要将自己这个临时的海盗王还给涵霜，涵霜微笑着拒绝了，寻到这个隐秘的岛，住了下来。

但是，几年来，周华却一直将涵霜当作真正的海盗王。

一应重要事物，都会来向她禀告。涵霜也曾再三叮咛，叫周华不要去劫掠皇甫府的商船。

周华也知晓皇甫府的厉害，是以几年来，从未动过皇甫府的战船，今日这是怎么了？

南星和北斗得了涵霜的命令，早已将船备好，载了涵霜和春香，向海战的方向行驶而去。

战事进行的正酣，很显然周华这边已经呈现了败势。皇甫令指挥着船只向为首的盗船冲去，已经有几个武艺高强的水手冲到了望楼上，和指挥盗船的周华站在了一起。

就在此时，一只船如同离弦的箭，瞬息之间，便驶到了眼前。船头凝立着一个青衫公子，面容是陌生的，但是一身华贵素雅的气质，却令皇甫令感到了一丝熟悉。

他的双眸，如大海一般深沉，似空一般洁净。既然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也能令人感觉到他异于常饶傲然挺立的风骨。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肌肤若冰雪，卓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便是这种神情和气度吧。”皇甫令梦呓般道。

身畔的部下笑语道：“公子，那可是一个男的。而且，还是我们的敌人。”

“我知道。”皇甫令笑道。是敌人，就不能仰慕他的风采吗？

正话间，就见青衫公子从船上飞身跃起，衣袂翩翩，踩踏着海盗们的肩头，瞬息间已经跃到了周华所在的大船的望楼上。

他和周华联手，几招便将他们好不容易攻到那船上的几个精兵打下了海郑

周华举起手中的令旗，极恭敬地交到了青衫公子手郑

那青衫公子接过令旗，旗子一举，开始发号施令。

他指挥着海盗船趁了东风放火船，冲散了皇甫令的船队。

之后，又指挥船只围堵截杀落单的船只。

皇甫令看到周华将令旗交到了青衫公子手中，眉头一凝，这是怎么回事，周华不是碧海盗首吗，难道还有一个王？

他边正在寻思，身畔的侍卫道：“公子，我们又被包围了。”

皇甫令凝眉一看，果然，瞬息之间，那些海盗船再次将他们的船只包围了起来。他倒是未曾料到，这个青衫公子的指挥能力如此强悍，那些海盗都好似吃了定心丸一般，振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