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弈原本从兰坊一侧的巷子里策马而过，隐约间听到一阵飘渺的琴音。他原本不曾注意，青楼之中，丝竹之音，原也并不奇怪。

可是这缕琴音，听在耳中，竟好似摄住了他的心神一般。

他勒马凝立，于风中静静聆听。

凤弈跟随涵霜时日不短，自然没少听涵霜抚琴。除了恒一公子，他从未曾听过别人这般澎湃激扬的琴音，不止是动听美妙，那是将灵魂付诸在琴音里的琴曲。

凤弈将马缰绳交到尾随其后的白鹏手中，纵身一跃，向兰坊院内跃去。

“主子……”白鹏担忧地喊道，然而，凤弈充耳不闻，整个人已经纵入了高墙内。

他心里清楚，如若此时从正门进去，再去寻这位抚琴的人，怕是会找不到的。

因为大堂之内，丝竹之音众多，他怎么寻得到这缕琴音？

“什么人？”兰坊内的护院警觉地喊道，然而，那一抹黑影快若疾风，已经从他们身畔掠过。

他倾听着琴音，向着那扇半开的扉窗跃去。

“我家主子是来听曲的，不好意思，他忘记走前门了，这是听曲的银子。”白鹏随后跟入，从囊中掏出几绽银子，向护院们扔去。

兰坊的老鸨月华听闻护院回报，有人向涵霜居住的房间而去，心中一惊，带了楼里武艺较高的几个姐妹，悄悄监视着房内的动静。她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主子过，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露出武功，不能暴露兰坊。

涵霜正沉浸在琴音里，忽而“铮”地一声，琴弦不觉断了一弦。她悠悠叹息一声，道：“今日有客盈门，不想这琴倒是很懂礼数啊。”

冷冷的话音里隐隐透着一丝自嘲，琴弦断了，但余韵尚在，涵霜依旧跟无事人一般继续抚琴。

幔帘被风鼓起，一道黑影从窗子里无声无息跃入，在窗前卓然而立。

凤弈自然是听到了涵霜话语里的弦外之音，她其实是在他不懂礼数罢了。只是，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她话里的意思，他已经被她冰泉般冷凝夜莺般低婉的话音摄住了心魂。

她的脸隐在黑暗的室内，根本就看不清楚，只是，这声音还有这镇静自若的气度，却是像极了她。若是别的女子，半夜从窗子里跃进来一个不速之客，不惊骇才怪。偏她还如此冷静自持，当真是不简单。

琴声缓了缓，却不曾凝滞，涵霜依旧自顾自地头也不抬地抚琴。

“客人恐怕是走错地方了，要听曲子，请到前厅，今日本姑娘歇息，恕不陪客！”涵霜淡淡道，眼下，不知来者是谁，她便以青楼的女子自居。

“那些前厅的琴曲，又怎及得上姑娘的妙手琴音呢！”凤弈沉声道，一双鹰眸，闪着灼亮的光，直直锁住了涵霜的娇颜。

涵霜闻言，心中暗惊，玉手一顿，抬眸向前望去。

轻柔的月色从窗子里流泻而入，笼罩在来人身上。

一身墨色衣袍随风轻扬，墨发凌乱地披散在脑后，一张清俊的面容带着狂狷的霸气和柔情。

玉手依旧轻轻地拨弄着琴弦，然而，那琴音却再不能流畅，已经不成调子了。

她自然是认出了他了。

那个在草原上当着全族人向她下跪赠她白狼皮的男子，那个许他如青狼般专一爱情的男子。

她怔怔地望着他，他怎会在这里出现，他现今可是北国的王君啊！

“姑娘何以不点灯？”凤弈见涵霜不话，自行走到桌案前，从身上掏出火折子，将火烛燃亮。

烛火摇曳，将琴案前那纤细袅娜的人儿照映的越发身形飘渺起来，一袭青色的冰丝罗裙，颜色淡的几乎被那浅黄色的烛火融化了去。

一张清丽的容颜，果然是在心头萦绕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容颜。

此时，她安安静静坐着，长发只梳了一个轻巧的髻，其余的墨发披散而下，很是随意自然。脸上神色淡淡的，容颜清丽而绝艳。

“是你吗？这一次真的是你吗？”凤弈浑身一颤，大步上前走了两步，男儿昂扬的铁躯已经伫立在她的面前，俯身凝视着涵霜的容颜，鹰眸中绽出难掩的悦色和弈意。

他的话令涵霜瞬间明白，原来那劫持了染的人便是他。

只是，看样子他已经知晓了染是假的了，他以一国之君的身份，竟然冒险从抚宁王府去劫她。

涵霜垂首，心中真是五味陈杂。

她定了定心，缓缓从琴案前站起身来，盈盈笑道：“凤弈，你怎么来了？”

凤弈却不答涵霜的话，目光灼灼凝视着她，柔声问道：“涵霜，我们多久没见了。如若我知晓祭大会那一别，便是四年无尽的相思，我是断然不会放你离去的。”

涵霜淡淡笑了笑，道：“凤弈，世事难料，谁又能想得到呢。”

“四年前的事情，我都已了解，”他猛然上前，伸手抓住她的柔肩，大掌微微颤抖着，话语坚定无比地道：“涵霜，随我走好吗？回北鲁，那里有无尽的草原，可以纵马驰骋，那里也有我为你建造的宫殿，遍植着江南的玉树琼花，随我走，好吗？”

涵霜听他这话得很痴，心中微颤，竟不由抬头望向他。眼前这张脸，还是当初那张俊朗的面容，只不过鹰眸更加锐利，薄唇微勾，带着帝王的霸气。

“凤弈……”涵霜低低唤道。

“叫我弈。”凤弈强势地道。涵霜笑了笑，低低唤道：“弈。”

左右不过是一个称呼，其实她心里明白，就算是叫他弈，他们也再回不到当初了。当初，她和他，还有北斗南星，在帝都游荡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他是北国的王君，一国之君，而她，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娘亲了。

“弈，我恐怕不能随你走的。”涵霜抬眸轻笑着道。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吗？你现在还在想着他？”凤弈胸口一闷，心中闪过深深的失望，他眸光直直逼视着她，好似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涵霜摇摇头，道：“不是因为他，是我，”涵霜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我的心，早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心了。”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早已不能再爱了。

所以，她不能误了风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