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随着夏总管,出了云粹院,撑着伞儿,渐渐消失在雨雾里。
待得一行人走远了,房门打开,高妙音从屋内快步奔了出来,她站在雨雾里,遥望着渐渐消失在雨中的人影,两行珠泪缓缓从眸间滑落。
涵霜和凤弈一起到了绯城外,迎亲的队伍还在等着他们,一行人上了车马,在雨雾里行驶,一直到了下一个城镇,宿在帘地最大的一间客栈。
夜,雨停了,涵霜用罢晚膳,起身来到凤弈的房间。
凤弈静静坐在火烛之下,看到涵霜进来,剑眉微凝,清俊的脸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暗沉。
涵霜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良久,终于开口道:“凤弈,我不能随你走了!”
“我知道,你要救诚儿嘛,我等你,救了诚儿,我们一道回北国!”凤弈抬眸道,唇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凤弈,不是救诚儿的事,就算是救回了诚儿,我也是不能随你去的。”涵霜缓缓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些事情,还是及早处理的好。
凤弈虽然早就料到她是一定不会随他走的,可是,真正听她了出来,心中,还是伤感至极。他一把抓住涵霜的手腕,压抑着心中的情潮,沉声道:“涵霜,我过,不会强迫你的,就当去北国做客,如何?”
涵霜一点一点抽回自己的手,话语坚定地道:“凤弈,我不能去。我真的要离开了。”
凤弈猛然起身,伸手握住涵霜的双肩,手微微有些颤抖:“涵霜随我回北鲁好吗?”
“凤弈,这次和亲,你用心良苦,可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所以不能随你走!”涵霜声音轻柔地道,但语气极是坚定。
“涵霜,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肯随我走?!”凤弈痴痴道,放开涵霜的肩膀,落寞地坐在椅子上。
涵霜心中,也极是伤福自认识凤弈以来,虽然他们之间也有过误会和冲突,但是,凤弈待她,始终是痴心一片。
草原上送狼皮,那青狼般的爱,都令她极是感动。可是,感动不是爱情,她无法接受他,她已视他如兄弟手足。
“凤弈,”涵霜从衣襟中拿出来一方锦帕,递到他面前,道,“凤弈,这块锦帕送你留个念想吧!”那是锦绣公主送给她的锦帕,如若可能,她希望能撮合凤弈和锦绣公主。
凤弈抬起头来,接过涵霜递过来的锦帕,帕子上绣着两只翩飞的蝴蝶,他眼神一亮,伸指抚过那柔软的布料,触摸着那蝴蝶翩飞的翅膀,忽而抬头,凝声道:“涵霜,你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做一对自由自在的蝴蝶!”
涵霜淡淡挑了挑眉,微笑道:“凤弈,别傻话了,我要流浪江湖,可你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随我去!”
她曾期盼着能和凤弈一起流浪江湖,可是,错过了,就成了一个永远也不会实现的梦。
“这个一国之君,我早就不想做了,涵霜,让我跟着你,如何?”凤弈俊眉一挑,眼中迸出一抹决然的光芒。
涵霜听了,极是心惊,眼见得凤弈眸中那坚定果决的眸光,她缓缓退了一步。压抑住内心的惊诧,缓缓道:“凤弈,你不要傻话了。我不爱你,所以就算你抛弃了家国,我还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凤弈闻言,眸中的灼亮瞬间化为一片黯淡,一股无法言喻的绝望袭上心头,令他几乎窒息。
他凄然地坐回到椅子上,他将头埋在手中,遮住了整张英俊的脸,只有凌乱的发披散而下,看上去伤感难言。此刻的他,孤独落寞竟如同一个无助的幼儿。
良久,他才缓缓挥了挥手,凄然道:“好,你走吧!赶快走,趁着我还没有后悔,赶快走!”
“凤弈,你打算怎么处理此事?”涵霜起身,有些担忧地问道。
毕竟,她是以和亲的名义嫁他的,这不仅仅是他们两个的亲事,还涉及到两个国家。
凤弈蓦然抬头,清俊的脸上一片黯然,他之所以同意停战,就是知悉了她还活着的消息。
原以为,她就算不愿嫁他,也会随他到北国。
那样时日久了,他不信她对他会没有感情。
可是,他终究是算错了。他忘记了她是多么倔强的一个人儿!
“这件事,我自会处理。”他握了握手中锦帕,苦涩地笑道。
“那个锦帕,是锦绣公主送我的贺礼,那绣工还不错吧!”涵霜淡笑着道,待看到凤弈眸间愈来愈黯的眸光,眼看着他马上要发怒了。
涵霜展颜一笑,脚底抹油,飞步从室内冲出,自客栈二楼的栏杆处潇洒地一个翻身跃了下去,姿态轻盈妙曼。这时,店里有很多客人在长廊上望月,看到涵霜的绝世风采,忍不住痴痴追寻。而涵霜却速度极快,瞬间消失在众饶视野之内。
凤弈冲到门外,遥望着涵霜消失的方向,他的唇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想起她临去前那一抹清绝如莲般纯净灿烂的微笑,他的柔肠顿时拧成了几道弯。
他松开了手中那块锦帕,任它从栏杆上轻轻飘了下去。
原以为,是她绣给他的,却原来,她留给他作为念想的礼物竟也是别人送的。
她的心思,他隐隐猜到了,什么锦绣公主,他只要她。他只要她就这么难吗?
“这位公子,这是你的帕子吧!?”
凤弈回身,只见客栈里的二笑嘻嘻地拿着方才他丢下去的帕子,站在他身侧,问道。
凤弈剑眉微拧,伸手从二手中接过帕子,冷声道:“是本公子的,多谢!”
转身进了屋,灯下,他注视着锦帕良久,终还是不舍的再扔掉。就算是借花献佛,那也是她送他的,姑且就留着吧。
六月初十日。
这一日,对于明翎山庄而言,是一个喜庆的日子。
明翎山庄的智慧老人制造出了一种新型的战船,此船不同于楼船和斗舰,是一种易于强袭的战船,行驶速度极快,船首和船尾都载有摧毁性的武器,易于直接撞坏敌军战船,使士卒溺水身亡。
此船也适合远战,一般战船是不可能于此战船匹敌的。而此战船只有一个入口,易守难攻,就算勇猛的士兵,攀上了此船,进不去也终究是死路一条。
嘉祥皇帝龙颜大悦,亲自为此船赐名艨艟战船,且封明翎山庄智慧老人为“机括之王”。
这日,明翎山庄的智慧老人在青尉山的“幽园”之中,大摆筵席。明翎山庄在江湖上还是有一定名望的,这将次祝贺的,不仅有部分朝廷官员,还有南越武林之中有名望有身份的人物。
幽园东南角,有一大片池水,名为“莲池”,与玉湖和南越江东水道相连。池中,皎洁如玉的观音莲轻浮在碧水之上,灼灼而绽放,散发着淡淡的令人难以婉拒的醉人清香。
莲池南面的石坪地上,绿树繁花,凉风阵阵。树荫下,铺着厚厚的红毡毯,毡毯边缘,二十几张檀木案围成一个半圆。客人们环坐在木案周围,正在谈笑风生。
莲池中,泊着那只艨艟战船的模型,用牛筋和香木作成,比之真正的战船了数位,却令人观之惊叹不已,暗叹智慧老人真是当世奇才。
宴席还不曾开始,宾客还未曾全至,在檀木案围成的半圆之中,一名白裳舞姬正在翩翩起舞,她长袖飘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白影,袖中不时飞出彩色花朵,纷纷扬扬,暗香扑鼻。
乐工和歌姬都坐在池北莲亭中,隔水送来的一阵阵乐声与歌声。
智慧老人,须发雪白,穿着一身布衣,看上去极其朴素,不似皇帝御封的“机括之王”,倒像是一个民间老工匠,他站在入口处,迎接宾客。
他的玄孙璇玑公子凤眠着一袭玄色衣衫,俊雅清逸,唇角蓄着云淡风轻的笑意,眉眼生的不算绝美,但是眉目间隐隐透着一股灵透之意。
身为主子,他没有迎客,因自便对这些应酬极是厌恶,是以他默默坐在席间,观看舞姬的舞。
宾客络绎而至,太子夜无尘,抚宁王府的夏总管,逸王夜无涯,武林盟主皇甫令,还有江东水道的霸主贺之北……皆是有名望的贵宾。
凤眠坐在席间,意定神闲地望着正在酣舞的那个潇洒美貌的白衣舞姬身上,但见她袖中的鲜花已经洒了一地,香气四溢。
“这个舞姬从哪里请来的?”凤眠忽然凝眉问道。
身后随侍的侍女愣了一下,不知公子何以对着白裳舞姬如此惊异,愣然道:“是府里的总管请来的,大约是什么乐坊的吧,怎么了,公子,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凤眠眯了眯眼,眼见得那舞姬将袖中的花朵洒的满地都是,甚觉不妥,可是又想不起究竟是哪里不妥。
遂淡淡道:“难为她居然能藏这么多鲜花在身上,不过,倒是难得的色艺双绝的舞姬。只是,她跳的这叫什么舞?女散花?”
侍女抿嘴笑道:“公子起的名字好,这还真像是女散花!”
侍女话音方落,凤眠身侧的座位上,一个高大洒脱的身影悠然落座。凤眠侧首,见是武林盟主皇甫令,少不得起身抱拳道:“铁盟主,久仰久仰!”
皇甫令亦是伸臂抱拳,朗笑道:“璇玑公子一向可好?”
两人一个是春水楼的惜花公子,一个是春水楼的葬花公子,自是熟稔至极,可是,在这样的场合,还是要客套寒暄一番的。
两人正在寒暄,就见得一位年轻的公子带着几位侍女缓步走了进来,正国的国君。
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落魄的任人欺凌的王子了,他已是一国之君,但,却依旧一袭朴素的衣袍,愈发衬托的他一张俊脸瑰丽绝美。
皇甫令脸色一黯,犀利的眸光从莫寻欢身上扫过,低声道:“他怎么来了?你们邀请他了?”
“他是岛国,自然对于船是极感兴趣的,要来观看艨艟战船也正常,不过我们没有邀请他,他应当是随了逸王而来的吧,据,他和逸王关系不错。”凤眠低低道。
皇甫令挑了挑眉,没再话。
宾客基本上到齐了,二十多个座位都坐满了。
那个跳舞的白裳舞姬一舞而终,缓步退了下去。一个粉衣女子曼步走了上来,怀里抱着琵琶,纤手一划,悠扬的琵琶声起,那粉衣女子随着琵琶声软语曼唱。歌声婉转,极是动人。
凤眠淡笑着举杯,手忽然一震,杯中酒液泼洒在衣袖上。一张俊脸在瞬息间,已经变得惨白,头上冷汗涔涔。
“你怎么了?”皇甫令察觉到凤眠的不妥,拧眉问道。
凤眠忽而捂住了胸口,喘息道:“我有些不舒服,我想可能是中毒了!”话未完,吐了一口乌血。宴席上的人,离得近的,全都围了上来。
智慧老人连忙让人去寻医者来,所幸席间恰好有一位宫里的御医,急急忙忙被唤了过来,为凤眠诊脉,又翻了翻凤眠的眼皮看了看,许久直起腰来,有些困惑地道:“他确实是中了毒,这是一种本医从未见过的毒,不知是何毒药。不过,我可以让毒性暂缓发作。”
他从袖中取出一根金针,封住了凤眠的几处背心几处大穴,阻止了毒药的蔓延。
凤眠缓过气来,扶着身畔侍女的手臂站了起来,一双黑眸,眯眼瞧向了方才那位在席间曼舞的白裳舞姬。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给我下毒?”凤眠冷声问道。
方才,他便觉得白裳女子边舞边散着花朵,感觉有些不妥,此时想来,必是借着花朵飞舞之时,向他的杯中酒液下了毒。他记得,方才有一瞬间,她舞得很近,花瓣曾从他杯子上纷飞而过。
众人闻言,视线全部凝注在那名白裳舞姬身上,席间一片静寂。
那白裳女子静静立在红毯之上,容颜娇美秀丽。
面对凤眠的指责,她嫣然一笑,淡淡道:“抱歉,奴家并非蓄意要害你,只不过我家姐要参加宴会,是以才用此下策。别动,你身上的毒,是极厉害的一种毒药,如若一动,毒便开始发作,八个时辰内,若无解药,只怕邪医亲临,也是束手无策的!”
智慧老人闻言,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家姐是谁?”
白裳女子淡淡道:“请打开水门,让我家姐进来吧,她已经等了很久了。”
智慧老人微一踌躇,便一挥手道:“打开水门!”
微风抚过,池中观音莲随风摇曳,一艘彩饰轻舟从水道中冉冉升起,水面上两道波纹在船两侧漾开,波起无声,向着莲池缓缓荡来。
那船儿,轻巧如蚱蜢,船头船尾各凝立着两名婢女,划船的是两个年轻男子,生的一模一样,显是一对双生儿。
船缓缓近了,泊在了莲池之中,透过船舱的一扇兰窗,隐约看到里面一个云髻素衣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