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母妃是得了怪病而亡,年纪的他,也以为是的。
直到后来,他吃了一块糕点,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然后唇角也流出了这样的鲜血,青黑色的。
御医是中了毒。
他才知,原来这是中毒,和母妃一样中毒。
彼时,御医都束手无策了。
他在床榻上躺了很久,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在无尽的黑暗和痛苦的折磨中,惶惶等待着……
等待着牛头马面来索命,等待着死亡。
可,牛头马面没有来索命,他竟奇迹般地撑了过来,他活了下来。
后来,这样的日子成了家常便饭,投毒,刺杀,明枪暗箭,他都以为自己根本就活不下去了。
皇祖母赶了过来,将他接到了慈宁宫。
虽然被皇视线庇护,但是,他仍然知晓,自己在宫中,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孩子。
虽然生长在这华丽宝贵的宫墙之内,但是,却永远难登大雅之堂。
除了皇祖母,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便是那太监韩朔。他救过他的命。
他不知自己在宫中还可以撑多久,要撑到什么时候?何时才是个尽头?
直到十八岁那年,他请命到西疆镇守,远离了他深深憎恶的皇宫。
一路上,他遭受了更疯狂的刺杀和迫害,也让他终于知晓了他的母妃何以不受宠的原因,何以生了皇子,还没有一个封号。
她的母妃是昆仑婢,也曾经是先皇庆宗皇帝的女人。嘉祥皇帝弑兄夺位后,便将庆宗皇帝的妃子贬为宫女,包换他的母妃。
他将拳头握了又握,脸上的表情极其沉静,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十几年,始终没有找到人倾诉,今夜,在涵霜面前,他似乎要将这十几年从不曾过的话全部倾诉个干干净净。只因为,他是她信任的女人。
“他们将皇宫看得如此重要,可是我从来不稀罕这红墙金阁的高贵牢笼!我只想仗义走涯,我只想纵情山水间,我只想过一个平凡人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淡淡地笑着,淡淡地着。
他只是淡淡的叙述着,好似叙述的是别饶家长里短。可是,越是这样的淡然,涵霜越能够想像出当初的惊心动魄。
涵霜望着月色下,龙卿燝俊美淡雅的脸,望着他眸中的深痛,望着他唇角无奈的浅笑,第一次,她才真正感同身受,他的痛苦,他的寂寞,他的无可奈何。
他就是一只翱翔宇的鹰隼,非凡自傲,身在皇家,却视权利富贵如废土,这一点,当涵霜看到春水楼质朴自然的生活,便已经能够体会到了。
这是他们相识这么久以来,她和龙卿燝之间,最贴近的一次心灵倾诉。涵霜从未知晓,龙卿燝自是受过这么多的苦楚的。
想一想,和诚儿那么大之时,他便在深宫中提心吊胆地活着。
他能成就到今日这般地步,真真是不容易。当年,病弱的他领兵到边关镇守,彼时,谁能想到他会凯旋而归?可是,他做到了!
他总是将寂寞掩藏在高傲的姿态之后,即使有隐忍的伤口也从不肯暴露在人前。
夜风吹起了他的衣衫,在暗夜之中,寂寞孤独地舞着。
不知不觉,东方,渐渐呈现出了针肚白,晨曦已经拂上了头顶,空虽然还是一片乳白色,但是,却可以肯定,定是一个好气。
涵霜简直不敢相信,竟然这么快就亮了,而她,竟然和龙卿燝在这里坐了半夜。
涵霜转首,看着龙卿燝也扭头望着自己,在晨雾之中,那双好看的凤眸眼波流转,清澈透人肺腑,俊美的容颜在晨雾中朦胧而清新。
“来接我的船快要到了,我要走了,你一定要保重。龙卿燝的事,我会调查清楚的。”
他起身,柔声道,伸手牵住她的手,一使劲,便将她拉到他的怀里。
原本想做一回君子,只是离别的一个拥抱,可是,却终是忍不住凑到她的颈间,好一会儿放开她,疾步离去。
岛上的清晨很有些清冷,稀薄的白雾在盘旋缭绕,清拔的背影在晨雾中愈来愈远,渐渐地远隔在烟水之外。
坠子和凤弈已经起身,正缓步寻了过来,遥遥看到龙卿燝疾步离去,坠子向涵霜施了一礼,便匆忙追了上去。
“你不去送一送吗?这一生再相见还不知何时呢?”凤弈走到涵霜身畔,凝声问道。
涵霜淡淡一笑,发梢和睫毛上都结着迷蒙的水珠,使她看上去如一朵清新带露的花。
“凤弈,你送他们过暗礁群吧,我稍后再过去!”言罢,她翩然转身,穿过花林,向楼而去。
一艘轻巧的大船遥遥泊在了前方的海面上,凤弈驾了一叶舟,穿过暗礁丛,将龙卿燝和坠子送到了那艘船上。
红日从海上跃出,一瞬间,照雾尽散,地间一片明丽。大海在曝光照耀下,光泽澎湃。
龙卿燝凝立在船头,朝日将他的白衣映的透着一丝金红,看上去格外瑰丽。
一袭白衣,在晨风里曼卷,看上去飘逸难言。
丽日映着波光,使笼在曝光中的他,看上去如神般挺拔俊逸。
大船即将启航之时,有琴声铮铮响了起来。
龙卿燝凝立在甲板上,凤眸中乍现如星辰般璀璨的欣光,又盈满了脉脉柔情,遥遥望了过去。
海边礁石上,素衣翩然的涵霜随意坐一块高高的礁石上,她面前摆着琴案,玉手轻拢慢捻,奏响了一曲破阵子。
琴曲清亮幽远,曲调雄浑华美,冲破渐欲破晓的晨光,惊起远近栖息的海鸥,带着千军万马的威势,如同男儿的凌云壮志,直冲霄汉。
十月十五,墨城。
在南国,还是秋意正浓之时,只是,在墨城,却已经刮起了寒冽的北风。
刚下过一次初雪,北地气寒,一些树木落尽了叶片,只余光秃秃的枝条,其上覆盖了薄雪,宛若江南春风一夜,催开了千树万树的梨花,晶莹百美丽。
上浓云密布,又开始飘起雪糕,一粒一粒,击打在人脸上,丝丝冷意沁肤。
整个抚宁王府笼罩在沉郁的气氛之中,因着老太后的突然离世和先皇的病重,抚宁王哀恸至深,已经缠绵病榻数日之久了。是以,整个府邸的侍卫和侍女都脸色凝重,少言寡语。
龙卿燝的寝居内。
室内铺着地暖,一室的暖意。宫灯旖旎,龙卿燝斜倚在卧榻之上,手中执着茶盏,正在饮茶。
他的得意部下张恒张将军端坐在一侧的八仙椅子上,星眸上下打量着龙卿燝,松了一口气,笑道:“王爷,您总算是回来了,末将这些日子,日日扮作王爷,躺在床榻上,可真真是累煞了。”
龙卿燝这些日子到东龙岛,除了几个心腹下属,外人皆是不知的。自从龙卿燝被削了兵权,张恒这将军便也成了闲职,是以龙卿燝便令他扮作自己,躺在床榻上装病。
这可苦了张恒,困在暖阁内,日日不能出外,习惯了征战,这样的日子,让他浑身痒的难受。
龙卿燝饮了一口茶,凤眸隐在氤氲的水汽后,朦胧中透着一丝犀利,他唇角牵着淡淡的笑意,淡淡道:“难不成比你上阵杀敌还要累?”
张恒点点头,道:“不错,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我每日上阵杀敌来的快意。”
正在着话,只听得暖阁之外,传来侍卫的声音,“王爷,京城有急报传来。”
龙卿燝闻言,浅蹙的浓眉登时打作一个深深的结,黛染般的眸子幽邃得令人看不透他的心意,表情是难以捉摸的似笑非笑。
他放下茶盏,沉声道:“传!”深夜急报,定带着京师重要的消息。
不过盏茶功夫,一身黑衣,风尘仆仆地暗探便毕恭毕敬地前来拜见。他满脸疲惫之色,双眼布满血丝,就连靴子上也沾染了斑驳的泥泞,发间还有沿未融化的雪粒,显见的是日夜兼程,连夜赶路所致。
“出什么事了?!”龙卿燝淡淡问道,唇角勾着清拔的笑意。
暗探神色凝重地道:“王爷,属下有急报。皇帝已命顾永和辛达率兵前来擒拿王爷!王爷如今麾下无一兵一将,还是尽快做打算,大军不日便会抵达墨城。”
龙卿燝闻言,云淡风轻一笑,道:“是何藉口?”
暗探回报道:“是先皇现下病重,皆是王爷着人所害,要抓王爷回京问罪。”
“好,本王已知晓。”言罢,吩咐娉婷找人照应探子。
张恒早已从椅子上长身而起,凝声道:“王爷,是时候起事了。”
龙卿燝只是负手而立,唇角挂着似笑非笑的浅笑,神情淡淡的,似乎早就料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他眸光一凝,沉声道:“子恒,传令下去,着各部将到议事厅议事。”
这一夜,议事厅的烛火一直亮到了深夜。
第二日一早,飘飞的雪粒子已经停了,但是,色还是有些阴沉。窗前的一株寒梅,经了一夜风雪,竟有几朵花苞待放,散发着浓郁的清香。
一直在高妙音身畔随侍的玲珑端着一碗参汤来到了龙卿燝的寝居。
“王爷,”玲珑将盘中参汤放到桌上,轻笑道,“姑娘亲手做的参汤,王爷好歹用一些吧。”
龙卿燝头也不抬,冷然道:“正事!”
玲珑闻言,从袖中拿出一张素白的纸帛来,递到龙卿燝手中,轻语道:“这是伊姑娘昨夜有信鸽发走的信笺,奴婢悄悄誊写了下来,请王爷过目!”
龙卿燝接过信笺来,眯眼瞧了瞧,便放至铜盆中烧成了灰烬。
“王爷,看来她对王爷依旧有情意,此次依旧没有出春水楼之事。”玲珑道。
龙卿燝倒是不以为然,其实韩家之事,高妙音不出去是明智的,因为,就算了,她也寻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