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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希和秀木到大雁马场报到的那天,恰巧内蒙古自治区同志到大雁马场视察工作,当时贺喜格场长不在,吴场长匆忙地给马场第四畜牧生产队队长张军写了个条子,让他负责接收并安排好老希和秀木,便去接待去了。也就是在那天,传达了关于发展中国三河马马业的指示,并要求大雁马场加强马场建设,搞好三河马的繁育,提高三河马的质量和数量。这也是国家农业部首次将三河马立为国家科研项目,确定呼伦贝尔大雁种马场为项目基地。

老希大展宏图的机会来了。

三河马得名于呼伦贝尔的根河,得尔布尔河,哈乌尔河三条河。这三条河都汇聚于额尔古纳河,因额尔古纳河是中苏界河,河流两岸的蒙古马和俄罗斯马经过几代杂交自然形成了现在的三河马,而俄罗斯马就有老希上大学时钟情的奥尔洛夫马的血统。经过民用和军事用马的实践,三河马逐渐体现出了优于蒙古马的特点。也因此得到了国家农业部的重视。

大雁马场一共有六个生产队,当时只有四队和六队是牧业队,其余均为农业队。大雁马场建厂时人员匮乏,因此从各地调入了很多农牧业方面的实用型人才,牧业队有畜牧,兽医,化验员,削蹄工。也从逃荒过来的人员中招了一些工人,人口也是各民族都有,蒙古族,鄂温克族,鄂伦春族,回族,汉族。总体看以汉族居多。可以说大雁马场是一个移民场。

四队被定为三河马繁育基地,这个队是当时知识分子最多的一个队,但当时本科生只有老希和秀木,后来又有新毕业的大学生分过来。

来到四队,老希和秀木的第二个家终于由地窨子升级成了土坯房,厨房和卧室也可以分开了。我姥姥也有了自己三平米的独立房间。

马车停在老希家的土坯房门口,有两个小伙子被派来帮着搬东西,一个河北口音,一个河南口音,河北小伙叫王义,河南小伙叫张喜,都是59年逃荒过来的。秀木又找到了老乡,我姥姥从此也了可以聊天的朋友。

东西搬进屋了,我姥姥开始收拾屋子,老希和秀木直接去队部报到了。当时的书记刘广义和分管畜牧的队长张军都在,寒暄之后张军领着他们看了育成马的马圈和种公马的马棚,除了几匹矮小健壮的蒙古马外,其余都是三河马。老希看到三河马就有一种无名的亲切感,不由得想起大学时的奥尔洛夫马。有一匹灰色身上有许多黑灰色斑点的马引起了老希的注意,这匹马的秀美像极了奥尔洛夫马。

“从颜色看这马不是三河马的优品,可是外形很棒。”老希抚摸着马背说。

“嗯,好眼力,它是目前咱们马场速度最快的马,就是不好调教,已经有两个放牧工被他撂倒了。”张队长介绍说。

“它有名字吗,如果没有就叫莎莉吧,它身上的点像沙粒,取谐音。”秀木说。

“还是文化人,取的名字都洋气,听你的,就叫莎莉。”张军队长笑着说。

张军,长春人,三十多岁,瘦高个,皮肤很白,在四队分管畜牧技术方面的工作。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懒,这次老希来最高兴的就应该是张队长了,老希到来的第二天他就把自己的工作完全交给了老希,自己做起了甩手掌柜子。

像到克尔伦牧场的第一天一样,刘广义队长在大喇叭里喊话:“注意了,晚饭后全体人员到队部开会,晚饭后全体人员到队部开会。”

大约七点半,队部挤满了人,老希和秀木被请到了前面。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队新来的大学生希日罕和秀木,他们将负责我们队三河马繁育的一切工作,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嬉笑声,窃窃私语声。

“这知识分子咋还是个瘸子。”

“知识分子都是花架子,能干啥。”

“媳妇挺漂亮的。”

“别眼馋,你这辈子也不可能有这福气了。”

这里的工人可以说来自全国各地,个个都不好对付,在这里没有点真本事还真不好服众。

在四队第一天的早饭终于喝上了玉米面糊糊。我姥姥喝了三碗,老希长这么大第一次喝糊糊,皱着眉头勉强喝了一碗,拄着拐去上班了。

放牧工王权正好从马厩里把“莎莉”拉了出来,准备驯马。老希远远地看着。王权上马后用马镫狠磕马肚子,可是莎莉纹丝不动,又拿鞭子抽,马还是不动,再抽,马开始尥蹶子,王权抓紧缰绳,马蹶子尥得更高了,有不把王权摔下来誓不罢休得气势。老希拄着拐走过去,从马的侧面拉住了马肚带,吹起了口哨,莎莉听到口哨声安静了下来。老希的这招是和胡日查老爹学的,胡日查老爹一直认为马是通人性的,你对他吹优美的口哨他就会安静下来倾听。

“希老师,还是你厉害,这马特别不老实,你一声口哨他就听话了。”

“马通人性。”老希说着扔掉拐棍上了马,轻松地骑着莎莉往石头山方向颠去。

“老希刚来,腿脚又不利索,别有个好歹,你怎么就把马给他了。”刘队长看到老希骑马走了开始训王权。

“队长,你就放心吧,我看希老师骑马那架势,咱队里估计没人比他骑马骑的好。”

“这可是个生个子,还没驯出来呢。”

说话间老希骑着莎莉回来了,又是一声口哨,马停来下来,安静地等老希下马。

“这小子有两下子呀,看来不是书呆子。”昨天在队部说老希是花架子的李豁牙子,李树林看到老希说。

李豁牙子五十多岁,因喝多了从马车上掉下来,把门牙磕掉了,得名“李豁牙子”。他是队里赶马车的车把式,就是他去克尔伦牧场接的老希,一路上也没怎么搭理老希,他对知识分子没什么好感,以为都像场里留日回来的老学究董斯文一样,只会说理论,连马都不敢上更别说骑了,今天看到老希能把莎莉驯服了,心生佩服。

老希驯服莎莉的事全队都知道了,大家都开始叫他“希老师”。

接下来张军开始和老希交接工作,老希这才发现自己是接了一个烂摊子,一切都得从头开始。老希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让工人配合秀木给现有的三河马测身高,体长,胸围,管围,打号,建档案。重新给种公马制定饲养方案,调整基础母马和育成马的饲养管理方法,等这一切捋出点头绪已经是仲夏。

又到了漫山遍野绿草鲜花的季节,走出四队不远就可以置身茫茫草原,蓝天白云,碧草花香,放眼望去,成群的或棕或枣红色的三河马在花草间游荡,好一副美丽的草原我的家的温馨画面。有多久没好好欣赏身边的美景了,秀木躺在绵软的草地上享受着温暖的阳光,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一个胖胖的男孩子骑着莎莉向她走来,莎莉低头用舌头卷着她的头发,男孩下了马,坐在她身边,莎莉留下男孩走了。

醒来已是黄昏,回家的路上秀木还在琢磨这个奇怪的梦。进门看到我姥姥把炒好的土豆丝已经端上炕桌,秀木突然就恶心了,出去吐了半天,自己终于明白了下午的那个梦。

秀木又怀孕了。

该到放牧工接班的时候了。放马是白天夜里两班倒,放的是基础母马和育成马,种公马是在马厩里养。今天的夜班是王权,老希决定和王权去上一个夜班,回家装了两个馒头就出门了。

“你晚上放马不困吗?”

“困,有时候在草甸子上就睡着了,等天亮了一看,马全没了,还得找马。”

“今天我帮你放一晚上,过一会十二点你就回家睡觉。”

“那可不行,我哪能让希老师您放马呢,队长知道还不得踢我。”

“没事,我顶着。”

老希就是想体验一下放夜马,既然干,就得了解三河马成长的每一个环节。十二点,老希把王权撵了回去。

夜深了,草原上温差大,夏天的夜晚也很冷。北极星特别的亮,老希看着天,计划着下一步的工作。恍惚间看见有一匹母马趴在地上,老希观察了半天,发现它始终一个姿势不动,老希觉得不太对劲,走过去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发现马闭着眼睛,他摸了摸马脖子,觉得马是在发烧。快到天亮的时候又有一匹马趴了下来,一摸,同样在发烧。老希预感到不对劲了。天亮后等接班的放牧工牧仁来了,他告诉牧仁去把队里的畜牧和兽医都叫来,记得带上体温计。

孙兽医来看过之后觉得没什么事。

“没事,这几天天热,一两匹马发烧正常。”

“还是小心为好,我怎么觉得有点像四号病。”

四号病是牲畜的一种血液传染病,传染性极强。

老希这么一说孙兽医也有点担心了。

“我看这样,我们先给马全面测体温,正常的赶回队里圈养,发烧的就地留下观察。”

老希回队里汇报,两个队长都同意。

事不宜迟,老希把秀木也接了过来,大家一起给马测体温,结果有三匹马都在发烧,迅速隔离。

这时其他生产队传来了牲畜得四号病死亡的消息。两天后第一个趴下的母马死了。大家商议后决定发烧的马立刻宰杀掩埋,其余的马每天测体温。

之后老希组织了全队以及周边方圆几公里的消杀工作,每天在生产队周边喷洒消毒液。老希经常是睡到半夜起来去马圈观察马的身体状况。一个月后疫情过去了,四队只有三匹马被感染,是全场各生产队感染率最低的。老希的威信逐渐在四队建立了起来。

老希刚来就赶上了这么多事,没时间关注秀木,这一切过去之后,一天吃完晚饭,我姥姥收拾完去邻居家串门了。我姥姥来之后和左邻右舍闲家里的妇女们相处融洽,经常在一起拉家常,李家媳妇也是逃荒过来的,张家媳妇是李家媳妇的亲戚,这一切我姥姥都了如指掌,秀木要想了解谁家的八卦问我姥姥便知。

“告诉你件事。”秀木趴在老希肩膀上说。

“什么事?”

“我想儿子了。”

“那咋办,咱俩现在工作都这么忙,也不能去看,要不让我妈带儿子过来吧。”

“好啊,那你明天就发电报。”

“好。”

“还有一件事。”

“你就不能一次说完?大喘气。”

“那不说了。”秀木扭过头不理老希了。

“说吧,丫头,是好事还是坏事?”老希把秀木的脸扭了过来。

“我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话听着咋这么耳熟,老希寻思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从炕上蹦了起来。

“我又要有儿子了。”

我奶奶带着她大孙子来的时候已经是深秋。老希是穿着半大夹袄腰里系了根草绳子赶着李豁牙子的马车把他妈和他大儿子接到四队的。老希入乡随俗的能力特别强,在克尔伦牧场每天穿着蒙古袍,到这了就和工人们一样每天腰里系根草绳子。

马车一进四队,我奶奶和她大孙子的打扮就引起了全队人的注意。我奶奶穿着长呢子大衣、咖啡色皮鞋。她两岁多的大孙子穿着双排扣浅灰色格呢子半大衣,戴着黑色呢子小前进帽,小皮靴,俨然一个民国时期的小少爷。这打扮就是四队见识最广的天津潘,潘长海也没见过。这让四队的人们都看傻了眼。

我奶奶来时,秀木已经显怀了,我奶奶看到秀木又怀孕了真是高兴。秀木见到分别了两年的儿子搂在怀里不舍得放开,可是孩子认生,挣脱开秀木躲在了我奶奶身后,这让秀木的心像针扎一样疼,为这秀木哭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我奶奶就把曾经属于我姥姥的大权揽了过来,每天吃什么完全由她说了算,说是秀木怀孕了需要营养搭配,说我姥姥不懂。我姥姥后来提起这事就会生气地说:“就她能,家里不是土豆就是白菜,刚腌的酸菜还不能吃,搭配个啥。”

我奶奶呆了一个月,我姥姥和她斗争了一个月,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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