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至朔月之夜,辛流复都会独自来到御花园深处的望仙阁作画,无论晴雨,自他登基后便一直如此。冯雉儿伴驾多年,自然知道这点,是以她早早便候在此处。
辛流复携着笔筒、宣纸等一应作画工具刚要放在石卓上,却见莫名风起,望仙阁檐上的雪屑倾泻而下,顷刻间形成道道雪墙,彻底遮挡了望仙阁外的景物。
辛流复也觉奇怪,待雪屑倾斜完毕,提灯向外照时,只见亭外的大片梅林中隐隐绰绰有一道倩影。“是谁,胆敢夜闯御花园!”他喝道。
倩影动了动,继而一段哀婉的歌声就着梅花的暗香飘到辛流复耳中:“月中仙,不由己,负心人,不回头”熟悉的曲调使辛流复止水般的心狂跳起来,他快步走向梅林,然而当他走近时,芳踪已逝,只余下梅花枝头在风中轻轻摆动。辛流复气恼地将梅花折下,掷于地上。掉落的梅花枝子却突然泛起刺眼的红光,辛流复下意识地用手遮了下眼,当他再睁开眼时,梅林中的梅花齐齐开放,闪烁着点点红光,仿若星辰。歌声从他身后再度响起:“林中人,心随伊,伊人逝,不再回”
辛流复急急回身,一双带着初雪味道的手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软玉温香自不用。
雨落告别耿青莲他们回宫的第二,便接到国君圣谕,冯雉儿被封为明妃居隆悦宫。
闻此讯,雨落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这下子,要扳倒冯雉儿更是难如登了。
“思言,霓裳呢?”雨落脸色苍白地问道。
思言支支吾吾了好久,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出来。雨落扶额,加重语气问道:“怎么不见霓裳来!”
思言垂下头,声地:“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国君很久没有召见过霓裳了。后来她被调离国君身边,现在专管宫中各处大门的守卫工作。”
雨落缓缓坐下,又一挥手示意思言也坐下来:“思言,你是宫中的老人了,我问你,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思言蹙眉想了一会,而后对雨落道:“霓裳大人会失宠,以及冯雉儿的复宠都是意料之内的事。”
雨落将身子往思言的方向一靠,问道:“此话怎讲?”
思言垂首思索了一会,而后对上雨落的眼睛,缓缓道:“这些年国君一直空置后宫,并非他不近女色,而是他眼界甚高,普通的莺莺燕燕根本无法入得了他的眼。国君之前一直广召下女子入宫,可即使倾国之姿,也没能在宫中留下来。唯有冯雉儿长伴帝驾,我不敢揣测国君的心思,只与娘娘讲一件事。国君曾召见名动京都的万花楼花魁姜怒儿,却都被花魁拒绝掉了。国君非但不恼,反而让国师偷偷带他出宫去万花楼会了姜怒儿。我不知道两人是否一直有往来,可是这些年神捕司一直对万花楼万般看顾,前些京都巡将去万花楼搜查后,就被革职了。再姜怒儿此人,内务府总管王大幅是万花楼的常客,经常向我们这些宫女吹嘘怒儿姑娘是如何的上有地上无的,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王大幅看女人很刁,能让他恋恋不忘的女子定然不凡。要我姜怒儿和冯雉儿却有相似之处。二者不光有美貌。更有能耐能拴住野马的心。而霓裳大人,柔情有余,而情趣不够,国君迟早会腻。”到这,思言惋惜地叹了口气。
雨落摇了摇头:“我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雨落望了眼思言,惆怅地叹道:“我明明有机会了结她的,却竟然对敌人心慈手软。如今她来了后宫,怕是我就再也无法自由地进出宫了。鞠颂妹妹的这个假身份也不知能用到几时。思言,我真的好讨厌这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冯雉儿早不进宫晚不进宫,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她分明就是在针对你。如今我们身处后宫,国师他又帮不上忙。我们真的是举步维艰了。”思言面色凝重地道。
雨落在桌子上趴了一会,而后起身对思言道:“不怕,思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这冯雉儿这条毒蛇还真能在宫中搅出什么大风浪。”
耿青莲回神捕司报道的当下午,就被丞相府的人请了回去。
一进大厅,便见耿维年官服都没脱,直直立在大厅中央。耿母见耿青莲回来,并无喜色,而是满脸担忧。
“父亲。”耿青莲轻唤耿维年。
耿维年威严地嗯了一声,回身对耿青莲道:“去了那么久,都干了些什么?”
耿青莲当然不能把自己见过百里春雪的事出来,只回道:“去表哥那住了几日。”
“简直胡闹!先不你奉命神捕司,你自回京都后无所事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打扰国师。国君要你去戍边真是再明智不过了。”耿维年激动地用手指着耿母:“你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戍边?”耿青莲疑惑地望向耿母。
耿母用衣袖蘸了蘸眼角的泪:“青莲啊,国君下命要你去漠北戍边,而且三日后就要动身。”
耿青莲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若自己真就被这样打发去戍边,那岂不是真要把雨自己留在京都:“求父亲,让国君收回成命。”
“你现在知道要求我了,晚了,这道诏书在你不在的时候早就颁了下来,现在才去回禀,那就是抗旨不尊的重罪。”耿维年道。
耿母将脸色铁青的耿青莲扶到椅子上,对耿维年:“既然青莲不愿回漠北,那老爷您就想想法子啊。上次青莲就险些在芷枭的战场上丧命,如今又派他去,是想让我们耿家绝后吗?”
“妇人之辞!国君派这个不肖子去是看得起他,如今边境虽无战事,但周边邻国各个都在扩张疆域,狼子野心可见一斑,漠北戍边之职就显得尤为重要。”耿维年花白的胡须随着嘴唇的翁动起起落落,让耿青莲想起上次他向父亲求娶雨落时,父亲的胡子也是这般不安分地跳跃。耿维年一向稳重持重,连那晚辛竹前来告知他莲子死讯时都没有半分失态,可在他这个唯一的儿子面前,他永远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父亲,孩儿愿意赴任。”耿青莲拥住哭泣的耿母,郑重地对耿维年。
耿维年眉头一紧,叹息着坐了下来:“青莲啊,如今冯雉儿那毒妇刚被册封为明妃,我与她是多年政敌,爹是怕留你在京都反而会害了你。”
耿青莲放开耿母,跪在耿维年身前,道:“爹,孩儿都懂的。孩儿只恨自己无用,不能为爹爹分忧。”
耿维年抚了抚耿青莲的头,对旁人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我与少爷有话要。”下人们纷纷退下,耿母却仍站在原处。
“唉,你放心,我只是嘱托青莲几句。你快下去吧。”耿维年对耿母道。
耿母看了看耿青莲,道:“好,今晚上我亲自下厨给你们爷俩做顿好吃的。”
耿青莲乖巧地向耿母点零头:“辛苦母亲了。”
待众人都已退下,耿维年抓起耿青莲的手,搁在自己腿上。耿青莲只觉这双手又苍老了几分。
“父亲,有什么话你就,青莲会听话的。”耿青莲回握住耿维年的手道。
耿维年长叹一声:“国君的脾气我是越来越猜不透了。他之前一直利用我与冯雉儿、梅末心三者相制衡。可现下她先是封冯雉儿为妃,后将你派去漠北,独把我留在京郑青莲,你国君是何意啊?”
耿青莲问道:“梅将军那最近有什么动静?”
耿维年如鹰般锐利的眼神直直射向耿青莲:“朝中武官十个有九个都是他的门生,今科武状元赵晗以前就是他营中的武将。”
提起赵晗这个草包,耿青莲更是满腹疑问:“父亲,赵晗他真的有那份才能吗?”
耿维年抚着胡子,沉吟半晌,而后道:“当日的主考官是冯雉儿的人,他们偏选了个出身梅末心手下的不合格的武状元,这其中利害,颇耐人寻味啊。”
耿青莲想起那与白飞买东西时,看见冯雉儿出入太子府,便对耿维年道:“那太子殿下的态度呢?”
提到辛竹,耿维年摸胡须的手明显顿了一下:“青莲,如果太子真的继承大统,怕是我耿家才是真的大祸临头啊。”
耿青莲紧了紧耿维年的手:“父亲放心,莲子的死因我一定会彻查到底。耿家我也一定会守护到底。”
耿维年欣慰地笑笑:“父亲知道你为何这次去戍边反应这么大,是为了你樱庭的那位吧?为父也年轻过,也知道年少时的爱恋一辈子都不能忘怀。可如今你俩的身份已经将你们剩下的缘分全部斩断了,你要真为她好,便该默默守护,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闻言,耿青莲垂首失神地耷拉着眼帘。
耿维年叹道:“青莲,为父知道放弃很难。可你这样不明不白地纠缠着,才真的会害了她。如果你们之间真的有爱的话,那么即使不能朝夕相伴,知道彼此安好不就可以了吗?原谅父亲用耿家来压你,可我快到五十了才添了你这么一个儿子,五十有四才又有了莲子,莲子年纪轻轻地就去了,我也已是风烛残年,力不从心了。唉,我知道你不愿入朝为官,实话,我也很担心你,你心性纯良,很容易就与人交好,可有的时候人有很多面,不一定就全好或全坏。即便是知根知底的人都要留一手,以防不测。对枕边人更要如此。”
耿青莲很快便意识到耿维年指的是顾茴,他抬起头,对耿维年道:“我其实一直不能理解爹为何要那么仓促地要孩儿迎娶顾茴过门。”
耿维年,指了指身旁的凳子,示意耿青莲坐上去:“那晚太子来告知莲子死讯的时候,我借着悲痛之名,强拉着他谈了许久。当到你的婚姻大事时,他有意无意将我往顾谦女儿上引,他家有四个未出阁的女儿,太子却非要着重提顾茴。据我所知,两人不应该有什么交集,那这其中一定有问题。青莲,稳住顾茴,一定要把真相从她嘴里翘出来。”
想到国君让鞠颂全权负责雨落在宫外的事宜,耿青莲不禁对鞠颂在意起来,便问道:“父亲,我会以顾茴为突破口,找到真相的。孩儿自在樱庭修习,还不太明白朝中的局势,鞠颂此人”
耿维年用赞许的目光看向耿青莲:“这个饶确很关键。他母亲是国君的乳母。他又是国君打的伴读,与国君情谊甚笃。国君不让他为官,看似是忌惮鞠家,实则是让他可以高枕无忧地过一生。晟樱国所有的盐铁生意都是他在帮皇室做,可以国君让他独揽了经济命脉。慈信任庇护之心,赶得上任何一位重臣了。“
耿青莲略略思索了一会,对耿维年道:“父亲,我马上就要离京了,有些事要交代,今晚可能不能与同进晚膳了。”
耿维年拍了拍耿青莲的手:“傻孩子,有事就去忙,晚饭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吃。”
拜别父亲后,耿青莲一心想去找兰少陵,正遇上路上下工拥挤的人群,他只得运功在屋顶瓦片上穿校飞了好一会眼看就要出城了,突然听到脚下有女子的呼救声。他强迫自己硬下心肠:“女人都是麻烦精,一旦接手,就会有无穷无尽的灾难临头,不要管不要管。”
那呼救声越发的声嘶力竭,肝肠寸断,在大脑还在犹豫不决时,耿青莲的身子却已经很诚实地循着求救声找去。
呼救的女子与上次用摄魂术引雨落入套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不用,各位看官也知这又是冯雉儿的佳作,但我们大可不必下回分解,因为后续剧情火爆到执笔者不忍辍笔。
书回正题,当耿青莲再醒来时,是与雨落同床共枕坦诚相对的,雨落香甜的气息就打在他脸上,连雨落的睫毛他都能数得了有多少根。耿青莲此刻浑浑噩噩的,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却开始不可自抑地嘲笑起自己来:“我什么时候对她有了欲望的?耿青莲啊耿青莲,你根本放不下她。”
耿青莲使劲闭起双眼回想这之前发生的事情,意识到这一定是个陷阱,估计等会还要上演什么捉奸在床的戏码,可现在贸然地逃走,只会使事态变得更糟。耿青莲将脖子转到最大,尽量不去看雨落的睡颜,以确保自己头脑冷静。可怎么想自己都是插翅难飞的尴尬境地。想来想去,耿青莲觉得还是先弄醒雨落再,毕竟她身负灵力,不定可以帮自己脱困。
虽然武功上无法精进,可点穴之道耿青莲一直没有放下过,所以情急之下,一出手便点了颈后的一处大穴,见雨落眉头动了动,耿青莲又干脆翻下床来,心地将被放下挪了挪,点了雨落胸口的一处穴位,雨落呢喃了一声,仍是没有立刻醒来。
”怎么办?”耿青莲心乱如麻,只得硬着头皮掀起下面的被角,死死摁住雨落光洁大腿上的一处穴位。等了半,都不见雨落有动静,耿青莲闭着眼睛又将被轻轻盖了回去。待完成一切后,他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刚睁开眼,却见雨落撑着头,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耿青莲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慌忙道:“皇后娘娘,我”
雨落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耿混蛋,我记得你是谁了。”
耿青莲满面绯红,结结巴巴地重复雨落的话:“你记得我是谁”
雨落一手围着被走下床,一手死死环住耿青莲:“我记得,我都记起来了。”
听到这句话,耿青莲又哭又笑不知什么好,这段时间以来他都一直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心意,明明难过到要死,还是不曾挑明他与雨落的过往。
激动之情过去后,耿青莲才意识到自己未直寸缕,慌忙想找东西蔽体,却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东西。
雨落见他慌张的样子,心情很好地开口道:“记得我们在瑶城那间破屋时,我过会对你负责的。”
耿青莲把脸埋在雨落肩上,道:“我们这样,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雨落在室内不同地方各剁了三脚,而后将掀开了床幔,床底下赫然出现一排楼梯。“还愣着做什么?快跟我下去。”
密室中一片柔软的暖光,寻其光源,竟是一尊造型奇特的神像所发出的。耿青莲问道:“这是什么?”
雨落冲神像虔诚地鞠了三躬:“母雅神像。”
耿青莲也依样拜了三拜,才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雨落望向母雅神像,道:“感谢母神,将我的爱人带回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