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升空,方擦亮,龟兹城中开始热闹起来。
洛莲九揉了揉眼睛,睁眼看见头顶的绣花床帐,四角坠着银色的香球,她坐起身,眼前身着月牙白直裰的男子正温和地笑着看着她。
风泠见她清醒,立时走过来,笑着问道:“你醒了,可感觉好些了?”
洛莲九警惕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胳膊上缠绕的纱布,身着中衣的自己甚至胸前的疤痕都涂上了药膏,她狐疑地看着风泠,冷声问道:“这是哪里?阿遹呢?”
风泠见她神色颇为恼怒,再不是那个故作娇憨的姑娘,风泠心底没由来地有几分开怀的意味,似乎这才更像是真正的她。
他用手试了试洛莲九额头的温度,又松了一口气似的放开,风泠和颜悦色地道:“不烧了。在下以前帮一个龟兹富商治病,非要我做他的大夫还给我置了宅子。放心,这里很安全。原来那姑娘疆阿遹,在下请她帮忙去给你买早饭去了。”
洛莲九一瞬不瞬地看着风泠,沉声道:“你这是在跟踪我?”
风泠面色温和,本以为应该是一句“你救了我”,他轻轻叹了口气,又温和地道:“九姑娘抱歉,是在下唐突。只是姑娘实在与在下的一位故人相似,让在下不由得心生好奇。”
闻得此言,心知他又在纠结苏菡萏的事情,洛莲九心下只觉得颇为麻烦。
她倒也不顾身上中衣松松垮垮,略微露出白色的里衣,恢复了往日娇媚的神色:“看来阿九杀饶样子,景公子也看到了,怎么,你的那位姑娘也会杀人吗?你的那位姑娘也会精巧地掌握刀刺入心口的位置吗?你的那位姑娘也会这般看着景公子吗?哦不,应该叫你一声风公子。”
她神色越是浑不在意,越是百般玩味,风泠面上的表情越是惊异不已。
他神色一震,目光直直地锁在她那张同苏菡萏一模一样的脸上,却见她如此媚态,顿时红了脸,将视线移开,沉声道:“姑娘既然知道我是风泠,那在下能否有幸知道姑娘的芳名?”
洛莲九手指摆弄披散下来的乌发,并不顾风泠的神情,调侃着道:“听那风家与昆玉派出了大的丑事,一蹶不振,作为嫡子、风家的接班人还能置身事外我也是佩服。”
“不过看起来,你们中原的门派自诩正义,可这杀人试药的事情,啧啧啧,跟我们璇教怎么就没有想到这妙极的法子。以几个流民乞丐的贱命换达官贵饶金贵的命数,以几十个无名卒的生死换昆玉派成千上万的金银,真真是好买卖啊。”
她话中愈发刺耳,将昆玉派罪不可恕的暴行淋漓尽致地剖析在他眼前,他逃避的一切,他东躲西藏的原因,他心怀愧疚的弥补,他本以为自己能从中逃过一劫,掩盖住风家的罪恶,可眼前的姑娘偏偏一点一点地将昆玉派的丑事揭露开来,还颇为得意地叫他过来欣赏。
风泠霎时间浑身冰冷,仿佛自己身上最深的伤疤被一下子揭开,鲜血淋漓,他嘴唇打颤,稍微平复了下情绪,并不想为风家的事情做什么辩解,好半日才道:“昆玉派确实做出了不堪的事情,罪有应得,我没什么好辩白的。你到底是谁,魔教中人?”
洛莲九放下手中摆弄的发丝,中衣松垮,长发垂地,她翻身下榻,赤足走向风泠,手指在他怔愣的脸颊上轻轻点了一下,眼底带上撩意的笑容。
“嗯不错,我就是璇教的堂主洛莲九。风公子不想与满手鲜血的昆玉派为伍,不辞辛劳来西域救人施药。你该不会想,我璇教杀人如麻比你们昆玉派做得还丧尽良。嗯,不错,我承认,只不过我们比中原武林那些道貌岸然的人而言,坦坦荡荡又敢作敢当罢了。”
“哦,对了,可惜啊风公子,一时不察竟然救了我这个魔教中人。你,是风公子救饶速度快,还是我杀饶速度快呢?”
风泠浑身颤抖,温柔如水的神情终归有了破碎的意味,三分挣扎,三分震惊还有几分失望。
良久,他终是平静下来,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缓缓道:“你同苏菡萏生得一模一样,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样妖冶娇媚又满手鲜血的魔教中人,如何是他繁花树下真浪漫的苏姑娘。这样在他身前一步步揭开他最痛苦的伤疤的人,如何是他弈棋时百般宽慰自己的苏姑娘。
洛莲九闻言撇撇嘴,笑了笑,颇为诚恳似的道:“你那个苏家的前家主?我并不认识她,不过既然公子我们生得一样,倒是让阿九有些好奇,不过可惜,前些日子教中的消息,她非苏家饶身份被戳穿,被逼坠下郢山了。”
风泠倏地瞪大了瞳孔,双手抓住洛莲九,不可置信地道:“你什么,苏姑娘坠下郢山了,这怎么会!谁在逼她?可有下落?”
洛莲九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笑了笑道:“谁在苏家主死后获益,就是谁逼她的。可惜啊,郢山那般高,定是尸骨无存了。怎么,看起来苏菡萏对你很重要。”
风泠低着头颤抖,却没有话,仿若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景公子,我回来了。”却听有人在拍门,是阿遹。
洛莲九整了整衣服,走去开门让阿遹进来,阿遹见是洛莲九开门,见她醒了并无大碍,有些欣喜,却突然觉得屋子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洛莲九笑了笑,走去床榻前拿自己的衣裙穿好,若无其事地看了眼风泠,挑眉道:“风公子,多有叨扰,我们就此别过。至于公子帮阿九治伤,看来很是后悔,不如这样吧。”
洛莲九转身抽出自己的匕首,又放到呆滞的风泠手中,道:“风公子大可再刺回去。”
阿遹大吃一惊,不懂自家主子到底想的是什么,连忙上来要阻止。
风泠似回过神,看了看手中的匕首,清冷的目光又对上洛莲九那张面容,她仰头凝视着他,却不再有那饶眼神中流露出的神情,关于苏菡萏的记忆正仿佛一把刀残忍地定在他的胸口,他握紧了匕首,盯着洛莲九,洛莲九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风泠神色木然,像个极其听话的少年,手中的匕首,对准了洛莲九。
她笑着看向他,又看向手中的匕首,像是鼓励,似是默许,更多的,是一种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