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望着面前两个少年,终是没有去打击他们的信心。抵抗?他们这些人的身份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一个镇子里只有一位持枪的警官,单单是这样的设定他们已经沦为了弱势的群体,再加上那些游客被赋予的防护措施,他们就算是将人打成骰子,她也能预见到对方毫发无伤。
许墨对司浔的想法深以为然,他和司浔商量后,真的又一次在镇中的城镇大厅将大家集合起来,宣布了临近村子的消亡,同时表达了希望大家团结一致的想法。
镇中的妇人们端着高傲的架子摇晃他们手中的扇面,有一部分男人哄堂大笑。他们朝着台上的许墨嚷嚷,“小鬼,你懂什么,那群人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咱们根本就没反抗的份。”成年的男人,身高体壮,他们还未经历过血腥的屠戮,上一次乐园镇的开放是在五十年前。能听得进去许墨话的,也只有那几位年事已高的老人。
就算知道了这些事,在他们看来和许墨的想法还是不同。那么多村子遭到袭击,他们这里安然无恙,能说明什么?无非是那群人压根就不打算对这个镇子出手。
镇子里依旧歌舞升平。晚间是乐园镇最繁华的时刻,灯火通明的酒馆,承载了整个镇子里忙碌一天的男人们。点唱机的舞曲一曲接一曲,牛仔们的牛仔帽纷纷被放在小酒馆的桌子上。男人们端着酒杯,目光放肆轻佻的挑选今夜的伴侣,以慰藉他们在荒原中苍老的内心,他们需要的是热情似火的拥抱,一个美丽的姑娘,一句滚烫的身体。
而在镇中的其他地方,却是温馨宁静的。
“姑姑,你睡了吗?”少年守在秦若门外,许墨再一次出发去了稍远的镇子,他临行前准备了充足的水和食物,眼含担忧却又神色坚定的对秦若说:“夫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保证您的安全。”
“还没,怎么?”
秦若才洗了澡,套了睡意将门打开。屋中燃着灯,厅里的壁炉烧的火热,整间屋子温暖舒适。
她歪着头,海藻似的黑发被拨弄到一侧肩胛,一点点的擦拭。发丝软而轻,弯成半月的弧度在她洁白的手指上穿行,有种别样的美。睡衣盖住了她的臀线,只留出她笔直纤细的腿,微微拢着。
司浔视若无睹。
“姑姑,要是镇里没人相信警官的话,咱们就逃吧。”今夜的他,是深思熟虑后才敲响了她的房门。
父亲曾对他说过,他还有一位姑姑。
他的姑姑是个漂亮迷人的小妖精。那时候他还小,父亲话里的妖精他是不懂,但姑姑来他们家时,另他记忆犹新。
他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父亲口中的漂亮,是真的。
那年他七岁,穿着父亲为他新买的小礼服,打扮得干净得体。父亲掐掐他脸蛋上的肉,满是宠溺的叹息,“我的儿子,真是帅。只是能不能不要总是将自己扮成小大人呢?”
父亲总说他少年老成。
有人敲响了家中的门,比他高出一头的小姑娘穿着公主裙傲娇的站在家中,父亲逗他,“来,叫声姑姑。”
他只记得她大大圆圆,滴溜溜转的黑眼睛和她海藻般漆黑的长发,相得益彰,可爱漂亮。
她穿着粉色的公主裙,趾高气昂的用眼尾扫他。
后来,等他再大一点,有次听到父亲说这位年幼的姑姑离家出走。他只觉荒谬。他记得,她只比他大四岁,是爷爷的老来子,家里惯得不成样。
那一年他十二岁,已经有了正确的是非观。爷爷因为这件事气的下不了床,父亲和母亲在洲里没日没夜的找,也没找到这位他们家的小公主。之后,便是在日复一日的希望破灭后,大家渐渐失去了寻找的力量。
再然后,很多年他都没听过这位小公主的消息。
直到……他家出事前几天,父亲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孩子,若是你能逃出去,一定要找你的姑姑。”他将一封磨出了毛边的信塞到他手中,那时,他才明白父亲一直有姑姑的消息,不过是帮着姑姑掩人耳目。
父亲的话,他都记得,他说如果他和母亲死了,不要怕,他还有亲人,还有一位姑姑。那也是他的亲人。
他想,这真的是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位亲人了。但她,却没将他当做亲人。多讽刺,与父亲的说法截然不同,这位只比他大四岁的姑姑,在面对许墨的时候安宁平和,温声细语。
在面对他这位唯一的亲人时,冷淡漠然,不理不睬。
这个女人,是将她所有的柔情都给了许墨吗?
真是另人……嫉妒又恶心。
而他却要依靠她,他不得不让她早做打算,尽量做好他们偷偷逃跑的准备。
他不能死,他要活下去,他也必须活下去。
“容我考虑考虑。”司浔的做法在她看来很理智也很明智。镇上的人们一面为着周遭不停的袭击心惊,一面又天真的认为那样残酷的事实不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矛盾而懦弱,像极了缩在壳子里的乌龟,不敢正眼去看清楚他们的困境。
秦若隐隐觉得,那些游客还不曾对乐园镇下手,无非是乐趣还没达到最大。就像是一个喜欢玩弄人心的变态,这群游客里一定有一位领头者,他对乐园镇虎视眈眈,却能压抑住直接破坏的欲望,先将周边的村子全部屠杀,只是为了让乐园镇的人们在最恐惧,最无助的时候迎接他的杀戮。猫戏弄老鼠,不过如此。
目前据她所知,周边还有十几个村子,如果她的预料没问题,必然是等那十几个村子全覆灭,矛头才会指向乐园镇。
更有甚者,秦若推测这个变态只怕很有可能早就混入了乐园镇,静静等待,享受着这里的人们从天真的无畏到最后的毫无希望,只能眼睁睁等死的过程。因此,秦若其实是有两种打算,其一就是像司浔说的那样,他们自己做好准备,早早开始逃亡。
其二,就是她能够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到藏匿在乐园镇里的那个人,抓住他。
但她的这些想法,并不合适同司浔讲。司浔目前的身份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土著人,压根就不会理解。秦若可怜这里被蒙蔽真相的人,总希望能够以自己的力量为他们做点什么。因此,就秦若自己来说,她更倾向于找到那只领头羊。
“姑姑是顾虑许墨吗?”少年的衬衣永远是白到一尘不染,他天然风流的狐狸眼中,隐隐流露出淡漠的哀色。明知道不该问,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那个……让人嫉妒,能够得到姑姑全部情谊的人。
“嗯,等他回来我想找他好好谈谈。”秦若本就有意去救许墨,与他商量讨论,于秦若来说都是无可厚非应该做到的。她看得清,那位警官的单纯和美好,乐园镇的大部分人都同这位警官相同,即使单纯也让人忍不住感到温暖。
就像,那位总是腼腆的跑来找她诉说心事的小姑娘——斯蒂亚。
秦若发梢还带着水汽,因为想到那位小姑娘,另她的心情愉悦。她弯弯唇,展了抹温柔的笑意。
司浔注视着她的变化,意难平。
好,很好。
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他的姑姑,她只是,只是被许墨迷住的无知妇人。
司浔闭上眼,再睁开哪里还有半点迟疑,只余望不见底的寒凉。正如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渴求着的亲情永远不会属于他。这个女人,也永远不会将眼光聚在他身上。他心底结了厚厚的冰,硬如钢铁。
那个夜晚,少年沉默着退出了她的房间,她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怔住。单薄消瘦的是他的肩,修长笔直是他的身影,他踏着屋中的暖光,沉稳却也脆弱,一步步走入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很孤单,很孤单。孤单的令人心疼。
仿佛,她曾见过的一幕。
其实,秦若对司浔的关心真的不多。身份上她是他的姑姑,但她就是不愿和他有过多的接触,明知道这位只是她的任务目标,她的任务又始终如一的只是杀了他。她便总想着,少接触一点是一点,毕竟她是个人,有血有肉有真情实意的人。在无意中得知了他年少的凄惨后,近来她总是有种下不去手的茫然感。
司浔呆在家中的时间越来越少,三天来早出晚归。秦若醒来,他一定早早出了家门,秦若睡着,他还不曾回到家中。秦若打定了主意先拯救乐园镇的人们,倒也放宽了心随他去。即便是为了许墨,她也只希望乐园镇真的就如它的名字一般,成为乐园。
许墨是在三天后才重新出现。他胯下的马吐了白沫,跪倒在镇子口的牌匾下,乐园镇三个字欢脱跳跃,仿佛是在嘲笑镇中无知的镇民。
马匹撕鸣,宛如生命最后的哀鸣,可悲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