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的一角。

方才唐颜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唐倾身上，便悄悄拉了陈语禾行至偏僻处。她关切地问道：“阿禾，你还好罢，你娘她——你放心！我已求了三皇姐留下你，有三皇姐在，定能护你周全！”

“殿下宽心且是，莫要为了阿禾伤了自己的身子。阿禾，自有命道，生死在天，无须殿下多费心。”陈语禾浅笑着，苍白的面颊显得十分无助。这一笑，更是平添了几许苍凉的味道，仿佛已经看透了生死。

“阿禾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该知道，你那位姨娘根本就不配——”唐颜见陈语禾一心赴死，不禁焦急道。

“噤声！祖母看重兄长，却根本不知祖父一心培养柯哥儿。反而白费心思为难主母，也是可怜。阿禾此生不求富贵，不求平安，只愿早日能获得解脱。若我的死，当真能为兄长谋来世子之位，也算是死得其所，不枉母兄生养一场。”陈语禾缓缓说道。

“此生不相欠，来生不想见，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吧。”陈语禾心道。她默默地闭上了双眸。虽说的淡然，眼角却有一行清泪落下。

她看的太透彻了，对大家族里的淡漠人情有着十分的了解——祖父祖母虽然感情要好，但是大局观却截然不同。祖母只凭着自己的感觉选择听话的、她喜欢的人；而祖父身为一家之长，自然是再权衡利弊之后，才做出的最佳选择去执行。祖父深知祖母秉性，因而从未告诉过她自己的决定。倘若没有祖父的支持，祖母的所有计划不过是一团泡影罢了。

恰如祖父和祖母看起来相敬如宾，可实际上祖父并没有让祖母知道核心机密一样，这足可见所谓的情深义重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再说当年，陈国公也知道幼子媳妇不能是世家贵女，惹来长子猜忌，可也不能是成家这种小户女吧！好歹得是差不多人家的姑娘啊。

陈老夫人怕是一辈子都想不到，这门婚事竟是陈国公亲口答应的！先帝可没有这么强硬，逼着人去娶自己女儿。他事先问过陈国公的意思，正好陈国公不愿成氏嫁过来，荃安长公主一不受宠不惹人嫉妒，二能用公主之称给陈家带来一定庇护，何乐而不为啊！就痛快的答应了。陈国公万万没想到，成氏竟甘愿做妾也要嫁进来！

陈国公可没有陈老夫人那么势力，他们陈家早就没落了，若是真尚了个风光无限的公主，只怕他们家还受不起呢！是以陈老夫人觉得荃安长公主成天只会丢人现眼，陈国公却认为荃安长公主不起眼不招摇的好，又有旁的公主所没有的孝顺贤惠，是他合格的儿媳妇！

要是像芙若公主那样的，别说不能有妾室，人家公主不给你耍威风就不错了，还指望人能伺候你么！

先帝驾崩后，虽然荃安长公主不受待见，但是你也不能明摆着忽视人家的子女啊，毕竟人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脉，要是真的被你欺侮了，小心皇帝治你的罪！再说了，陈语柯远比只有小聪明的陈语策强太多了，确实是陈国公府的最佳继承人。

祖父祖母这样，她的父亲和母亲、姨娘，以及她和兄长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父亲和母亲自从有了一双儿女之后，就常年分居；姨娘也要时不时的讨好父亲，以巩固自己的荣宠；她和兄长也只是利用关系，他和姨娘怕是从来都没有认真的对待过自己吧，她不过是个可以随时牺牲掉的物件罢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是可有可无的。

唐颜看着如此美丽聪慧的姑娘，却因为生母的算计，生来病弱，一生冷清到头来竟要死到亲生母亲手上，只为给兄长铺路！唐颜越发心疼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殿下快回去罢，不必管我。我，认命便是了。记得好好跟珞雅殿下道歉，劳她费心了。”陈语禾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揩去眼角的泪痕。

唐颜急忙抓住她的肩膀，使劲的摇晃着她的肩膀问道：“为什么！我已经求过三皇姐了……”

陈语禾打断唐颜，凄清地自嘲道：“阿颜！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也明白你的心意。可是，你知不知道，倘若此事闹大了，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你会被太后娘娘责骂，被皇帝陛下训斥，你会觉得这没有什么！因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没有人敢说什么。可我呢！”陈语禾伸手堵住唐颜的嘴，继续说道：“可我呢！往好里说是大义灭亲，往坏里说便是心狠手辣！祖父可是一心想要重振陈国公府的！若是因为我，府上的名声毁于一旦，祖父被削公爵，祖母被夺诰命，大伯被革职，家里几个哥儿姐儿都没办法说到好亲事，没法给家里助力，别管是不是我的原因，不都会怪到我的头上么！再者，祖父会因为面子，祖母会因为兄长，是坚决不会再允许我踏入陈府一步了，更不会承认我是陈家的孙女！到时候我能去哪里呢？到哪里不是寄人篱下，遭人嫌弃呢？还不如，索性认了命，好好享受国公府姐儿的待遇，总好过此后余生在外漂泊吧！”陈语禾松开捂着唐颜的嘴的手，止不住大声喘息着，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阿禾——是我错了！是我思虑不周，一心想救你，却忘了这一茬！难道就没有什么两全之策么！你是我唯一的知己，我不想你，你离开我。”唐颜紧紧的搂住陈语禾，到底顾忌今天是除夕夜，没敢真说出“死”这个不吉利的字眼来。

“太子殿下早已暗中安排好了，现在后悔，是不是太晚了些？”就在两人纠结的时候，一道清冷、充满戏谑的男音在她们背后响起来。

两人俱是一惊，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悄悄话竟让人听见了！唐颜知道自己的身份，又听出不是太子的声音，便大着胆子往后一瞧——顿时松了口气，温柔地笑道：“裴桦郡郎，好心情。”

陈语禾自然知道裴桦郡郎就是那位极有可能迎娶珞雅公主的宁家公子。她原本注视着宁梓佟的眼睑顿时低垂，上前盈盈一礼，说道：“宁公子，臣女多谢太子殿下、公主殿下与郡郎的好意，臣女十分感激。但求郡郎君，能劝告两位殿下收回此命，好让臣女，清静两日。”

宁梓佟凝视着她好一会儿，见她始终目光平静、神情淡然，便知她是不是作伪，不由赞道：“你倒真是个不惧生死的好姑娘。只可惜你入了公主的眼，公主要救你，我必尽全力救下你。呵，你放心好了，你都能想到的，太子自然也早就料到了。日后，若你有福当真活了下来，便能做公主的义妹，少说，也能荣享郡主之尊罢。”他说完，径直走过她们，回到了席位上。

“真的么……”陈语禾轻声呢喃道，她的声音轻的连站在她身边的唐颜都没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如此，我们便静观事态如何发展吧。能活下去，又能享郡主之尊，岂非更好？”唐颜只以为一脸沉默的陈语禾还是在担忧，就劝说道。

“……”陈语禾抿抿唇，虽一言未发，但她抬起头看着唐颜的眼睛，眸光却亮了。

“殿下的话，自然当真。活在宫里虽不易，却好过在外漂泊。我只做一个有名无实的郡主郡君，不争不抢，就不会碍了谁的路，挡了谁的道。我只愿自己一生平安。”陈语禾在心中暗暗计划出未来的人生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