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觉身子冷的厉害,攥紧容浅的手心已浸满了冷汗,唇角微颤,“后来呢?”
“后来,”他带着几分讥笑迫着我,“后来我便借温婴之便,处处挑你难堪,那日春宴,我知你不会饮酒,所以才故意激你与我赌酒,不过你投壶的技术委实不算好,我本想趁机杀你一程,但顾及你的脸面,最后才故意偏了矢,与你打平。”
“所以,你特意将消息放给了亓官陵。”看他一副不置与否的模样,我才恍然洞明,难怪那时亓官陵来得这般巧。
他目光一凝,笑道,“不错,与你赌酒时,亓官陵正留在御书房替父皇处理公差,刚听到你被我为难,竟真急急撂下一干差务赶来了。听闻隔日便被父皇训斥了一番。”
我方还寒意刺骨的身子这才暖了几分。如今的我便似被弃在了水中,或沉或浮,唯有亓官陵这块浮木决策。
“我那凉薄寡情的皇兄,确是对你下了几分真心不假,但嫂嫂也要明白,外人传太子冷酷暴戾也不假。”
亓官谡笑容愈盛,却看得我心下惴然,凝眸问,“萧王这是什么意思?”
他忽得笑意渐淡,却并未答我,漫不经心地从怀中掏出两块饴糖,剥开画有墨画的油纸,放入口中含着,又将另一颗糖递给我,我微皱眉,并未接。
他也不恼,将糖收回,复安妥地放回怀中后,才撇眸定定瞧了我一眼,微笑道,“我能有什么意思,左右不过是点醒梦中人,好早些清明。”
心下冷冷一滞,仿若一泼冷水倾盆而下,将方起的暖意浇得一干二净,我将他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遍,忽才觉以往是我轻瞧了他,他那目光深不见底,甚至比亓官陵还要沉上几分。
“萧王到底想要说什么?”我低声一横,对亓官谡这一番拐弯抹角,含糊其词的话颇为不满。
他测测睨了我一眼,“嫂嫂当真想听我说个明白?”
我冷哼一声,“萧王已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不就是想让我知个明白,纵我今日不想听,你也会将话一字不漏得塞入我耳中不是吗?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明知顾问?”
他闻言,依然笑着,面上丝毫辨不出喜怒,只躬身就着旁侧的一方矮石坐下,手中拿着那糖油纸皮把玩着,语气沉缓,“嫂嫂可知,今晚母后为何留了亓官陵和温婴叙话?”
我摇摇头,“为何?”
亓官谡轻飘飘地答,“商讨温婴的婚事。”
婚事?我顿然眉心一蹙,素来公主的婚事都是王庭乃至朝中之大事,而亓官颐又得圣宠,自然更是要一定三夺,重重筛分,细细挑选,最至放榜昭告天下。
纵再如何严密,婚事定夺前,宫闱朝堂亦会先传出几丝风声。可如今,四下一派风平浪静,并未有放出丝毫有关亓官颐婚事的口风。
“温婴的定选驸马是谁?”
正满腹疑惑时,亓官谡才沉沉道,“正是你的青梅竹马,奉陵山庄庄主信肴。”
心口顿时被抽紧,难怪鄞国国主对信肴这般热情之至,又有意将他宿他宫中,原是早有笼络信肴之心。
若亓官颐真嫁了信肴,那亓官家与奉陵山庄便成了直戚,日后攀上信肴这颗大树,于鄞国,定然是大有便益。
但这东洲各国,哪国不是想方设法地将公主送到奉陵山庄,他鄞国国主纵然想让亓官颐做奉陵山庄的庄主夫人,自也得信肴愿意娶才行啊。
如此想来,国主倒颇有几分自负,自以为仗着鄞国是东洲第一强国,便觉得一顿宫宴,几句逢迎,便能将信肴揽为己兵。
亓官谡似看出我心下之意,冷嗤一声,“你以为我父皇会这般迂腐?再之,我父皇一向疼爱温婴,自是舍不得用她去换一国之利,若不是亓官陵向父皇荐意,诓父皇说温婴近日来出入饮风居甚是勤快,与信肴早已郎情妾意,私定终身,父皇才能这般放心地将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轰——
脑袋忽的一声响,砰然空白。
余下之意,亓官谡不必多说,我便已然明白。
方才宫宴上,信肴故意说他此次来思陵,一是游走生意,二是看望故人,而众人皆知,信肴与我乃是青梅竹马,他口中的故人自然是我,而我已是亓官陵之妻,如此一来,信肴既成功误导国主,让国主以为信肴已成了亓官陵的门客,又撇尽了与亓官谡私下往来的嫌隙。
亓官陵本是储君,而国君早知,萧王等人早已私下处处弹劾,为难亓官陵,想趁机将他推下太子之位,他与信肴结党,左右不过是替他巩固储位,自然就不存在什么谋权夺储的嫌疑。
再然,若亓官陵真攀上信肴,日后对鄞国,无疑是有好处的,既是如此,国主自然而然,也就默许了。
而亓官陵索性就将计就计,想趁机借亓官颐架座桥梁,让信肴能为己所用。
但依信肴的性子,定然不会平白接受这桩平白无故的亲事,纵然信肴接受了,亓官颐脾性烈得很,最不愿为人摆布,断然也不肯答允。
可亓官陵一向行事稳重,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定不会铤而走险。
彼时,思绪万千,一片紊乱,攥紧的两手已冒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忽的,身后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令词。”
我瞬间一颤,转身去看,亓官陵正提着一笼灯火朝我徐徐走来,清冷的眸子晕出几丝温意,可我却越看越怕,微微颤问,“你怎么知晓我在这里?”
他唇角微掀,“方才听宫人说,你来御花园看花了。”说至此处,他已到眼前,正欲牵我的手,我见之,忙得退了两步,一脸惶恐地望着他。
亓官陵一顿,眸间温意瞬时化为冰刃,颇为疑惑,“怎么了?”
我急忙摇头,竭力平淡地说,“方才萧王殿下同我讲了一个故事,甚是可怕,正好那是又出现了一只夜猫,被惊怕了。“
他撇眸冷冷看了一眼旁侧的亓官谡,方才面色渐霁,“原是如此,不过是只野猫乱嘶,不必怕。夜色渐晚,我们回去吧。”
话方落,便执住了我的手,愈要抬步,可我如今心下对他除了恐便仅剩惧,所以当我触及他那炽热的手掌,我就被吓得忙从他手心挣脱出来。
“你的手好烫。”急急敛去眸中的慌乱,快步往前走着。
此时的我,只想离他远些,再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