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程翠翠是个大小姐。
她一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别说是洗衣做饭做针线活了,用他们那儿的老话来说,就是油瓶倒了,她都不会去扶一下的。
所以当她鬼鬼祟祟地从刘嫂的房间里找到针线,又花了半个小时才把线从针眼里穿进去的时候,她的神经感觉已经绷到了极限。
尖利的针尖刺破苏城白皙细腻的皮肤,白色的丝线上很快沾满了鲜血,一团血肉模糊,她的指尖在那些鲜血肉块里游走,她什么也看不见,完全是凭着感觉瞎缝。
好不容易到了另一端,她使劲一拉——针线又整个从他肚子上滑脱了出来,痛得苏城在睡梦中都闷哼了一声。
原来是忘了打结。
“……苏城,你混蛋!”
她一边哭,一边抖抖索索地打着结,一边还不忘骂苏城——把针线在一个人的肚子上穿来穿去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尤其这个人还是苏城。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仿佛这样骂骂咧咧的,她就能减少些对于眼前这一切、和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的恐惧。
夜还那么长,他的刀口比夜还长,她等着等啊,缝啊缝啊,却怎么也等不到缝完的那一刻,怎么也等不到夜尽天明的那一刻。
沾满了鲜血的丝线终于勉勉强强地把他两边的肉缝在了一起,歪歪扭扭地像一条蜈蚣,其间苏城蹙眉无数次,闷哼无数次,抽搐无数次,却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等好不容易缝完了,她坐在床沿上,看着苏城一身的新伤旧伤大伤小伤,吧嗒吧嗒掉眼泪。
“苏城,你可别死啊……我不找小白脸了,我就找你……你要真死了,那我……我可怎么办呀……”
等哭够了,她又哆哆嗦嗦地去烧水,在厨房打翻了一个水杯,带掉了一个筷笼子,噼里啪啦的一番动静终于把隔壁的刘嫂给惊醒了。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干什么啊!”
刘嫂睡眼惺忪披了个外套出来,一见她浑身的血,和满地的狼藉,瞌睡虫一下子就被吓跑了。
“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快,我送你去医院!”她急急上前来拉翠翠,“我去叫先生和太太起来!”
“没事……”翠翠的状态确实也像个重伤垂危的样子,浑身是汗和血的融合物,脸色惨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整个人倚在橱柜上好像随时会倒下。
“刘嫂。”她勉强挤出个笑容,“帮我烧些水好不好,我、我不会弄这些……”
“好好好,你要喝水你和我说一声就行,不必亲自过来的。”
“不光是喝的水,还有……洗澡水。”
“卫生间有热水器啊?”刘嫂奇怪地问。
“不……不好洗。”程翠翠满脑子都是怎么把热水器的管接到卧室去——好像管子不够长啊?
刘嫂还以为她来例假了,善解人意地一笑:“那就拿个盆洗,你先回去躺着,一会我给你接过去,再给你兑点红糖姜水好不好?”
翠翠臊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说道:“不……不是……”
“翠翠?”
门外突然响起人声,原来是程功和叶红霞吃烧烤回来了,见厨房还亮着灯,奇怪地走过来,两人都是大吃一惊。
“你、你怎么了?”
一见到程功,程翠翠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哥……我该怎么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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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引着几个人去她的卧房,一见到她床上那个人,几人都惊呆了。
“苏城?”叶红霞一眼就认出了他,满脸的心疼,“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啊?”
她快步上前检查他的伤口,又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翻了翻眼皮,才舒了一口气,说道:“这孩子身体素质还不错,应该能扛得过去。”
程功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他拉过翠翠,低声责问道:“怎么把他带到家里来了?他这个状态,应该去医院。”
“我……我不敢。”程翠翠哭得险些背过气去,抽抽噎噎地回答道。
叶红霞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苏城这孩子,聪慧,有主见,可坏就坏在……他太有主见了。”
程功这才忆起,苏城是苏家的人。
刘嫂已经哆哆嗦嗦地端了盆水来,说是要给他擦洗一下,程功和叶红霞都识相地让开了,可翠翠却主动接过了她手里的热毛巾:“我来。”
“好吧。”刘嫂说道,“热水已经烧好了,我去拿过来。”
翠翠拿着热气腾腾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苏城身上的血迹和汗水,注意避开那道狰狞的伤口——她怕刘嫂弄疼了他。
程功看她那个样子,就知道她已是情根深种,无力回天了。
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苏城,面色苍白的少年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身形清隽,像是一只精致的瓷娃娃,他的眼睛闭着,却不知睁开来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冰冷锐利?他纤薄的嘴唇也紧闭着,可当他张开嘴的时候,却只会吐出伤人的词句。
皮相倒是好皮相,与翠翠站在一起,倒也算般配,也难怪翠翠会喜欢他。
可是这身份……
他是向来不会干涉翠翠的人生的,可他也是打心底里不希望他们在一起。
叶红霞见他沉默叹气,愁眉不展,只好开口问道:“翠翠,你打算怎么办?”
“我……”翠翠好像突然从一个噩梦里惊醒一般,停下手中的活计,下意识地应了声,可是再要细想时,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不知道……可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她惨淡一笑:“他回来找我,总归也是因为相信我——就算是个陌生人,重伤垂死在我家门口,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可是……程叔叔那边,你打算怎么去解释?”叶红霞提醒道,“苏城也需要得到更好的治疗。”
翠翠茫然无措地摇摇头:“就算有一千条路可以走,也得等苏城醒了自己去选……他现在什么也不肯跟我说,我就怕弄巧成拙,反倒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