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程功的手机响了。
他买手机才不到一个月,知道他号码的人屈指可数,这回却又是一个陌生号码。
“你好。”他敛了笑意,接了起来。
“你好,是程功程老师吗?”对方的声音浑厚而富有磁性,听起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儒雅学者。
“是我,您是……”
“程老师你好,我叫沈重文,是长廷大学的教授。”那人沉声笑道,“方便请你喝个茶吗,馨春苑,四点。”
沈重文!
沈重文是历史学方面的专家,在这个领域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身后著作等身,身前采访、讲座数不胜数,听说每年选修他的课的学生都能争得头破血流。
更重要的是,他是程功博士生导师的师弟,算起来,也算是他的师叔了。
“沈老师,失敬失敬,原该我请您才是。”程功忙笑道,“那就一会儿见了。”
他放下手机,抬步朝着走廊尽头正在赏花的红霞:“小叶,我一会儿有个约,你是回程家去吃,还是在外面吃一点。”
叶红霞逆着阳光,笑容灿烂:“我等你。”
“那好。”他点点头,看了一眼表,三点半,算算过去的时间也差不多了,“那你在这儿等我,不要乱跑。”
“知道了!你是把我当翠翠管了吗?”叶红霞没好气地说道,“快去吧,人家等着你呢!”
程功去卫生间整理了一下衣冠,打车去了馨春苑。
一到门口,就有门童认出了他,迎上来将他往包间里领,沈重文已经在包间里坐着等他了。
“听师哥说你喜欢六安瓜片,但愿还合你胃口。”沈重文站起来邀请他坐下。
他看起来比电视上要年轻一点,一身休闲的银灰色西装,戴墨色领带,油头梳往后面,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举手投足之间俱是风度翩翩和积年处于上位导致的威严之意。
“沈老师客气了。”程功给他行了个礼,在他对面坐下,“沈老师盛情邀请,哪怕是杯白水,在下也是甘之如饴。”
“快别沈老师沈老师的叫,平白叫生分了,算算辈分,你可以叫我一声师叔。”
沈重文转动着中指上的一枚银戒,上上下下打量着程功,目光中包含赞赏之意:“还真是一表人才——早听师哥提起过你,这么个宝贝徒弟,光提到你的名字他就能乐三天。”
“师叔说笑了。”程功开门见山地道,“师叔这次叫我来,不会仅仅是请我喝茶这么简单吧?”
“哈哈哈……”沈重文闻言大笑起来,“还真是和师哥一个脾气!程功你知道吗,我曾经和师哥抢过你,我说你这么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性格也好,做事也认真,和我才最是般配。”
这点倒是说的不错,从外观上来讲,程功的导师裴复是个邋遢、不拘小节的糟老头子,一双破拖鞋能穿十年,性喜喝酒,经常趿拉着拖鞋,带着酒瓶就上课堂,借着三分醉意,生生地能将马嵬坡兵变讲得惊心动魄、荡气回肠,连杨贵妃都能抄起家伙和陈玄礼大战个三天三夜。
而沈重文英俊典雅,仿佛从书卷里走出的浊世佳公子,追求细节变态到和程功如出一辙。
“可是你知道他说什么吗?”沈重文举杯,和他碰了一下,“他说,你可别被这小子的外表骗了,他是你之皮,我之骨,只怕你拿捏不住,也就我这样聪明无双的史学大家,才能和他一较高下!”
“程功你听听,我都不知道他这是在夸你,还是在损你!”
听他提起恩师,程功的表情越发柔和,语气里不乏崇敬和怀念:“恩师确实是史学大家,我所学,也不过是他的皮毛而已。”
“……”沈重文一时竟没接上词。
借着喝茶的契机缓解尴尬,他殷勤地为程功倒上茶,又道:“话虽如此……不能和你共事,实在是我毕生之憾。
——程老师,你是博士生,是阳城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当年的博士论文至今还在业内广泛流传,我也有幸拜读过,实在是字字珠玑,呕心之作——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留在文华,实在是太屈才了。”
及至此时,程功才读懂了他的来意。
“沈老师过誉了,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匠,这辈子也没什么追求,能把我学到的知识教给大家,就已经很满足了。”
“教给大学生不是更好吗?”沈重文追问道,“恕我冒昧,你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才攻读到博士学位,仅仅缩在一个中学里面教书,你不会不甘心吗?”
“我读博士,只是因为我喜欢历史,没别的意思。”程功淡淡地回答道,“假如学历有涯,可知识却是无涯的。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上上课,看看书,写写论文,我可以有很多的时间去钻研历史,于愿足矣。”
“可是……这跟你当教授并不冲突呀!”
“沈老师,我也同您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如果您一年前,哪怕几个月前来找我谈这事,我都乐于考虑,可是……现在不行了。”
“现在怎样?”沈重文揣着明白装糊涂。
程功忽然扬眉一笑,透着股少年才有的天真张扬:“现在,我结婚了。”
沈重文脸色一变,却听他又接着说:“那么我又多了一件事情,就是陪伴我的夫人,我想我无法胜任这份工作了,沈老师,非常抱歉,让您白跑这一趟了。”
沈重文还想说什么,程功已经起身去拿他的外套了:“非常感谢您的招待,抱歉,我有事先走了。”
沈重文连忙起身,从胸前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一旦想通了,随时给我打电话。”
“多谢。”程功躬身接过,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包间。
他眼角的笑意还未退去,站在馨春苑门口,掏出手机给红霞打电话:“小叶,想好吃什么了吗?”
“这么快?”叶红霞惊讶地说道,一看手表,四点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