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淡无色,玉镜独空浮。浮光跃锦鲤,忽被婴啼惊。
伴随着阵阵婴啼,九色土如纱似絮,弥漫了整个的轩辕宫,宫内大殿之上,有一个方脸阔面,身形硕健的男子,正后背了手,来回走着,看上去,颇有些着急。及至听了婴啼,他紧绷着的脸一下子绽开了笑颜。
他朗声问道:“哪一个生了?”
就有一个梳了双鬟的小丫头抱着襁褓跑了出来,“恭喜人皇,是二皇妃诞下了小皇子!”
人皇轩辕宗及接过襁褓,看到刚诞生的麟儿正双手握了小拳头,对着他笑,他不由地被逗笑了:“你倒是跟爹爹亲近得很。”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惊恐地呼叫,他不暇细想,提起墙上挂的元亨神剑,一步跨进产房内,只见众丫头并接生婆全都神色惶恐,跌倒在地。
就连刚刚生产完的二皇妃秀林也趴在地上,望向广塌之上。
轩辕宗及奔向床边,但见大皇妃宁吉大汗淋漓,披头散发,看着怀中的婴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轩辕宗及也不由得后退一步,倒吸一口冷气。
那婴儿简直透明一般,仅在微弱的烛光下,荧荧惑惑,似有若无,更为诡异的是,他隐而再现,现而又隐的,是两张脸!
“何方妖孽!”轩辕宗及拔出长剑,寒光迸射,骇人心胆。
“不要!”宁吉将婴儿护在怀里,仰着脸,满眼泪花,哀求夫君。
“妖孽不祥,你别糊涂!”轩辕宗及上前一步,伸长剑去挑拨婴儿。
宁吉以肉手捏白刃,跪在轩辕宗及面前,泣不成声:“他是你我精血之和,你怎么忍心让他的生命尚未开始就草草结束?”
血如水滴,染红了洁白的床。
轩辕宗及一时不忍,举剑未动。
二皇妃秀林这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轩辕宗及身后怂恿着他动手,并且劝道,“姐姐你太自私了,生出不祥妖孽,会祸及整个家国的!”
宁吉哭道,“只要留他一条性命,我便跟他出这皇宫,决不回来!”
正说着话,忽见白光一道,一个翩翩佳公子倏忽而现,他风骨俊朗,眉目清秀,广袖轻摇,那婴儿眨眼间已经到了他的怀抱。
他微微一笑,立时不见,只留下一句话,悠悠渺渺,若风入孔窍,“此儿之尊,非你们德之所配!”
“他是谁?!”秀林首先从惊讶中清醒过来,指着宁吉问道,“你是不是在外面与这妖魔私通野合,才生下这妖孽!”
“没有,我没有!”宁吉沉浸在失去儿子的剧痛中,无力辩驳,只是摇着头哭。
“一定是!”秀林看见人皇脸上显出了怒火,心中窃喜,“人皇血统高贵,怎么会生出不成人形的怪胎!”
轩辕宗及的脸已经通红,目眦尽裂。
宁吉突然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盯了半天,声泪俱下:“我们一起把儿子找回来!”
“荒谬!”秀林见人皇神色似乎有些和缓,忙厉声喝道,“你背叛人皇,其罪当诛,还毫无羞耻,欺骗人皇,罪上加罪,诛上加诛!”
宁吉根本不理睬她,仍旧紧紧盯着人皇,人皇终于败下阵来,低垂了眼帘。
宁吉惨然一笑,爬下床来。
产后的种种情摧折磨让她的身体甚是虚弱,她颤巍巍,抖索索,跌落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来。
“你要去哪里?!”秀林抓着人皇的手,举起长剑。
宁吉一步一步,挪到剑刃旁,将胸膛抵在刃前,一双被泪水洗红了的眼睛,看向人皇,“你要杀我吗?”
“不要啊,人皇!”接生婆和众丫鬟跪在地上,为宁吉求情。
她憔悴苍白而又瘦弱,单薄过那白刃,人皇扯开秀林,手一松,剑落地。
“那么,我走了!”宁吉好像一副木枝搭成的人偶,机械地向外走去。
“你去哪里?”人皇一把拉住她,因为用力过大,她打了一个趔趄,几乎要散了架。
“找儿子,”她摇摇晃晃地终于站稳了,又费了好大力气扭过头来,看着他,哀怨而又决绝,“你和我的儿子!”
他松开了手,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出了门,走进了夜色,走向了时间的流里,丢失,不见了。
高处不胜寒。天宫清,然冷;天宫广,故寒。
太极宫中,蕴化炉内,微微橙火明。
冯夷仙和灵龟道正在凝神注力,小仙童昆月往炉中投丹,他有些不太明白,平时师尊冯夷仙吝啬成性,不肯轻易给人一粒丹药,今天为何如此大方,一个宝鼎的灵丹,几乎全部投进了炉中。
想不明白就不想,他一向知道自己脑筋不灵光,所以不管什么都存而不论,疑而不问,知不知道又能怎样呢?
他正头脑清空,忽听宫外有脚步声,原来是小仙侍,白鹿。他俯身低首,禀告道,“师尊在上,刚才天后遣人来问候师尊。”
昆月更奇怪了,刚刚天宫群星璀璨,雷公砰訇,是宣布天后产女的喜讯,不是应该师尊去问候天后吗,为什么反倒是天后来问候师尊呢?大人的礼数真奇怪,跟教给小孩子们的不一样呀。
“你去回禀天后,一切安然!”冯夷仙双眼仍闭,凝神注力。
白鹿领命而去。
昆月的眼睛睁不开了,朦朦胧胧中,他又有些困惑了,师尊最重养生,每每教导他,戌时必寝,卯时起,避阴趋阳利修行。可是,师尊和灵龟道已经整整三天三夜未曾起身,他们不吃不喝也不动,真是耐得住,可怜了他这个只有三百岁的小小仙童也要陪着他们通宵达旦,而且整整三日了已经,谁知道还有没有第四日,第五日,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呢!啊,他有可能会活活地饿死或者困死。
不过显然他是自怨自艾了,因为这些担忧都是在他清醒的时候才生发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三天三夜他睡过去多少回,人睡着,脑中手上却好似被什么牵着,每个时辰往丹炉里投丹九个,故此,也没有人扰他,任他徜徉于自己的世界,或醒或睡。甚至连肚子都不肯打扰主人,不肯显出一丁点儿的饥饿感。
果然还有第四日,当昆月听见太阳神君驾着金乌车叮铃铃响着回宫去,第四日的夜幕降临了。这个时候,昆月可睡不着了,他以为自己是习惯使然,但其实,不过是他睡得太多,太饱而已。
子夜时分,忽觉一股泠泠风,从丹炉里散了出来,把昆月吓了一跳,以为他忘了投丹,炉火熄了,他一个激灵,看向丹炉,火依旧。
师尊和灵龟道站了起来,相视一笑,拂开了丹炉盖子,就只见缕缕似火红星子飘出,在星子中,两个绿幽幽地影子升腾起来,慢慢地飘落在地,却是比昆月矮了半头的童子。
“啊,我孵化出了一双小儿女?!”昆月开心极了。
“是你的弟弟和妹妹,”冯夷仙笑道。
“弟弟丙火,妹妹素丸,”欣喜的声音从几人背后响起。
回头看时,确是天后,她顾不上其他人的行礼,径自走向那对儿崭新的人儿,脸上露出了笑,眼睛里微微含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