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月一个人坐在湖边，趴在石头上啜泣。

素丸走了过去，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昆月一愣，缓缓地抬了头，扭转过来，仰脸看了，见是素丸，他忙垂了头，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都听见了，”素丸坐在他身旁。

听了此话，他抬了头看她，眼神里有凄然，有歉然，有愧然，还有不知所措的慌然。

“我不想的，”他喃喃道，“我被逼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素丸抓着他的手。

昆月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还记得那晚吗？你来太极宫跟我辞别，说要陪丙火去海神宫，我求你留下来，你还是走了。你走后，我一个人哭了很久，真得很久很久，因为我很孤独，我的心很疼。后来，他就来了，他说可以帮我，帮我坐上天帝之位，帮我抢你回来。当时，我真得很想你回来，我很无助，难得有人肯帮我，我就答应了。

再后来，我就听他的话，时时监控窃听天帝和天后动静，到无名丘取回水中鬼，在天庭查海族圣女的真身，他还让我去太上老君处偷合魂丹。”

“你很想做天帝吗？”素丸问。

“我不想，”昆月道，“我只是想得到你，我以为我做了天帝，我就会得到你。”

“你还是放不下你的执念，”素丸苦笑道。

“我知，”昆月道，“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那天帝的位子，我以为只要勤勤勉勉，天帝位子唾手可得。可是，我做的事情越多，越觉得，没那么简单，你要做上那个位子，只能双手染血，踩着别人的尸身趟过血河。我做不到，我不想那样去做！”

素丸握紧了昆月的手，“我也不想看到干干净净的昆月满身血腥。”

“可是，你听到了，我回不了头了，”昆月痛苦地抱了头，“我骑虎难下，我没办法摆脱他！”

“怎么会摆脱不了，”素丸加重了语气，“只有你自己能决定自己的去路，相信自己！”

“他会到太极宫大吵大闹，到时候全天庭的人都会知道我勾结道冲埙，众仙会怎么看我？天庭还有我立足之地吗？！”昆月哭泣道。

“别人怎么看你，不重要！”素丸拍着他的头，柔声劝道，“最重要的是你的心，心安理得，无愧于心。”

“我好怕，”昆月扑进了素丸的怀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素丸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别怕，有我在。”

素丸牵着昆月的手，慢慢往回走着。

进了太极宫，素丸要松了昆月的手，昆月忙紧紧抓了，“你不会再丢下我一个人，对吗？”

“放心，”素丸仰着脸，笑着，“我会牵着你的手，跟你一起往回走。”

“我怕，”昆月道。

“别怕，”素丸冲他笑道，“你孤身一人进了暗夜，我牵着你的手，跟你一起出来，不管有什么风雨，我跟你一起面对。”

昆月将素丸搂在怀里，素丸闭了眼睛，没有抗拒，毕竟，他是因为她，进了暗夜，毕竟，这是从小与她相依的昆月，毕竟，他再向前走，将会踩到的，是丙火的血……

“跟我成亲好不好？”昆月问，“我们离了这里。”

“成不成亲，不过是仪式，重要吗？”素丸问，“我说了，我会陪着你。”

“对我来说，很重要，”昆月道，“我需要一种仪式，宣告你是我的妻。”

素丸没有说话。

“你不愿？”昆月问。

“随你，”素丸一笑。

“那我明天就去跟天帝请辞，”昆月开心起来，“然后我们一起，回无名丘可好？”

素丸点点头。

“只有自己能决定自己的去路，”她想起了劝昆月的话，在心里默默念叨，“走该走的路，不必管情不情愿。”

此时此刻，在那暗昧的阴阳山上，躺着丙火，素丸和昆月二人的言行他尽收眼底，可是，他再也不能像往昔那样冲出去了，他已经失去了争风吃醋的资格。这资格被什么褫夺了去？是日渐增长的年龄？是他的不讲道理，自以为是？还是，那张不知谁结成的错综复杂的命运之网的牵绊？也许，都有吧。

风起，合欢树下，花委了一地。

丙火见他们二人进了房，不知怎么，心里的酸，蔓延了全身，他躺在山石上，没有了气力，动弹不得。

过了一会儿，素丸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坐在墨鱼池畔，任风吹花落，静如泥胎。

躲在暗处的丙火静静看了她，眼泪横流。他终究还是情难自已，从阴阳山上跳了下来，走到她的身后。

他那张清秀的脸，正映在湖中的月心，她，贪婪地看着。

“恭喜，这么快就有人要了去做新娘子，”丙火斟酌着用词，以免露了真心。

素丸凝视水面，不言不语亦不动。

“果真是块儿木头，”丙火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不能再说什么了。

平息了好大一会儿，他终是抱了一丝希望，问道，“你知道做人家新娘子，是什么意思，对吗？”

“你不该一天到晚往这里跑，”她道，“你得照看天帝天后，你要花心思防备政敌，你还要……”

“做人家的新娘子就是这一生一世你成了他的人，”丙火不听素丸的话，大声道，“再爱你的人也不能对你说爱，不能关心你，不能缠着你，让你喂药……”

“道冲埙已经化成了灵魄，就躲在相思陵，”素丸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他想利用海族圣女和魔女德音的恩怨向你发难，回去吧，好好想想，怎么保护自己和家人。”

丙火听了，愣在原地。

“你当日驱赶我之情谊我知，我不怪你，但是你太傻了，我始终是戏中人，你偏偏要我做看客身，”素丸道，“回去吧，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如果你知我驱赶你的情谊，你又怎么能狠心弃我而去，去做别人的新娘，去和别人朝朝暮暮！”丙火的眼里闪着泪花。

“我们大了，已经失去了随心所欲，肆意妄为的资格，”素丸背对了丙火，柔柔道，“天帝天后需要你，天庭众仙需要你。”

风从两人脸颊拂过，一种清风，两种离情。

“你呢？你不需要我吗？”丙火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素丸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可我，需要你，”丙火轻轻吐露心声，走到素丸面前，他已经泪流满面了。

素丸咬着嘴唇，强忍着泪水，摇摇头，“一别两相欢，各安好。”

说罢，她别过脸去，就要走开。

丙火拉了她的手，转到她身前，两只手握了她的食指，将它指在自己的脸颊，泪眼汪汪，看了素丸。

素丸亦是泪眼汪汪，紧紧咬了嘴唇，倔强地沉默着，不肯吐出那个已经冲到了唇边的字。

看了丙火近乎哀求的眼神，她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声泪俱下：“保重！”

说罢，她挣了他的手，跑进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