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送行

张先生要离开雪落城了。

或许，也要离开人世，消弭于天地之间。

静轩不知张先生的名讳，也未曾听子羽提起过。无论是年逾九十的老王爷，还是当今圣上，都是直接称他为先生。

这位曾是教书先生的老者，一生玄谋庙算、占卜天机，数次扭转大齐王朝的危局，却在晚年时丢掉卦石，独自回了轩辕城养老。若不是王爷临时请他去雪落城坐镇，怕是一生都不会再出王府。

张先生眯着眼躺在藤椅上，时不时地跟静轩交代两句。满目皆灰的长发随意耷拉在肩上，显得有些杂乱，说话时胡须只是轻微颤动，仿佛有道不尽的疲倦。

“刚才我便跟羽儿讲过了，也跟你说一遍。明日启程时不要来送我。我不喜欢那种场面。我来雪落城便是躲这些麻烦，那些臭小子哭哭唧唧的，扰人清静。”

“是”

见静轩答话，张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静轩说道：“你要在雪落城行的三件事，是我和老王爷共同商议决定的，只有完成了这些事，你才有资格去往京都，也算是对你的考验。若是这三件事没有完成，王爷那晚对你的承诺便不作数，以后你只能在雪落城当一位黑衣使。”

听到张先生的话，静轩想辩驳几句，但还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句，“静轩明白”。

张先生知道静轩对于自己身世之谜的渴望，但他更明白若是静轩连着三件事都无法完成，去京都无疑是自寻死路。揉了揉静轩的脑袋，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些许疑惑，想问什么就问吧。”

静轩想了想，便问道：“神子是武馆馆主杀死的，为何他的功劳要算在我的身上？”

“因为我们想让你直接拥有进入五家学院的资格。

所谓神子，只是徒有其名而已，他在雪族中只是一个小角色，不然也不会安排他来雪落城统领暗部。但现今京都局势紊乱，而圣上又闭关不出的情况下，雪族神子的死亡便会被无限的放大，而诛杀神子的你，便会直接获取进入学院的资格。”

“我可以直接去参加秋试的，武馆馆主为报妻儿之仇，动用红雁禁术与神子同归于尽，静轩又怎能抢他的功劳呢。”

“妇人之仁！”

张先生突然睁开眼，语气很重的说了一句。但看着静轩稚嫩的脸庞，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也是为你好！你年幼时气血不足，而且经脉赢若不堪，如今才开始修武。而那些各州俊彦早已在幼学时便开始养练真气、凝练经脉。这差距不是一两日能够弥补的。你要知道，你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了神子，所以无论是谁，这功劳都会算在你身上。”

静轩没来由的想起了那晚夜影大人说过的话。是的，自己还是太弱了，只有弱者才会牵连这些。向着张先生郑重地点了点头，便问起正事：

“张先生，我去天水城找柳扶司到底做何事？”

“去给他递一封王爷的亲笔信，并让他三月之后去往雪落关。此事看似不难，但当你踏入天水城时就会明白你的处境，天水城红雁暗部隐匿，有很大的可能，你连这位柳扶司的面都见不着。

而且你记住，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人情，只有利。作为南国镇抚司的统领之一，柳扶司此人肯定不会轻易答应孤身前往雪落关，这就要看你的应变能力了。

既然红玉已被你提前拿走，那么你就没有可退的余地，也没有像诛杀神子那般有将军府为你撑腰，只有你独自一人去应对那些未知的危险，可以说是整个三件事中最大的考验。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听到张先生的解答，静轩知道，他的第二道考验便算是开始了。便起身行礼准备离开，但想到某种可能，便问道：“张先生，你应该认识他们吧？”

原本准备休息的张先生，听到静轩所说的话，眉毛忍不住地抖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扭过头逃避静轩望来的眼光，似乎在内心里做着某种挣扎，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我确实认识你的父亲，却从没见过你的母亲。你的父亲就如一颗璀璨的流星，划过大齐的夜空。也如一块碑石，竖立在远处，供人敬仰。但这颗流星却是短暂的，以至于你还未仔细欣赏，他就已经流逝而去。

在他死后，这些印迹已被刻意抹除，与他有关联的亲人也早已身死道消，若不是他提前发觉，差人送你回西凉王府。怕是你也不能幸免。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至于其他的，等你完成了王爷的考验，你会知道的。

走吧，我累了，记住我说过的话，明日莫来送我。”

“是”

看着有些疲惫的张先生，静轩不忍再问，行礼告退。

、

、

第二日清晨，一辆车辇离开了将军府。

如张先生所希望的，无人相送。

张先生也婉拒了夫人的安排，并没有让黒巾军护送。只与小书童一起出了将军府，向东门而去。

中街上依旧喧嚣，早起的平民百姓也早早出城而去，无人知道，那位曾无数次拯救雪落城的张先生晚年时一直待在这里，也无人知道这位老者，即将去往轩辕城落叶归根。

而张先生也只是掀开帘望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张先生仿佛看到了年轻时踌躇满志的的自己，也望见了站在雪落关上意气奋发的自己。

马车出了东门，便远离雪落城而去。

马车上的小书童掀开帘望着雪落城，不由得有些伤心，他从出生开始便一直生活在这里，今日就此离去，心中难免不舍。却在此时，小书童望见城墙上的几道人影，觉得有些熟悉，不禁大喊了一声，“先生，你看！”

闭眼的张先生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局面，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看了，我知道这两个小子在干嘛。”

“可是，公主殿下也在呢，还有婉儿。”

“呵呵，公主殿下亲自送我，那我到时荣幸了。”话虽如此，但张先生却是没有下车的想法。

却在此时，

一封书信被绿色小鸟衔着飞入了张先生的车辇中，上面写着三个隶书大字。“棋诏士”。张先生看见那三个字，哼了一声，但还是平静地拆开信查看。

过了片刻，便合上信封闭目不言。

矮小的小书童看不见书信的字，却只看见张先生脸上促狭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