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旦(下)
柳南一十三岁的时候我才从那个院子里真正可以自由行动,是我自己不愿意逃出去,也不愿意白费力气来争破十一设置的结界。
柳南一的名字是我来取的,他唤我娘亲,每次听到都觉得好亲切,好像与人间的牵绊又深了一分……如果我的容颜随时间流逝逐渐退却,那我真的会觉得我是他的亲亲娘亲吧。
可是,若再等几年,世人见我与他的容颜便不会觉得是母子了。
小妖精就是小妖精,容颜不衰也是一件难事。
现在我不会再痴心十一了,我就只想陪着南一长大,陪着南一独当一面。
柳御景死了,他的年纪未到不惑之年就匆匆离世,他的小妾多,子嗣也多,但南一是长子,也是我的嫡子,他——间接把整个柳家都甩给了我。
他原就有疯病,一旦发病就大发雷霆,是有着戳不得的“禁区”,便就是大娘子李萋萋,和齐家大公子齐奂悟。
他常常喝的酩酊大醉,为人风流肆意,小南一每次去了大厅、私塾、别房都会偷偷给我讲他爹爹的事,其实我没有给南一说,我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关心柳御景如何如何?我倒是想知道知道齐家发生了何事?
但念着小南一还小,我也常常摸着他的小脑袋,偷偷宽慰他不要难过,不要讨厌他的父亲,他的亲亲娘亲超级爱他,他的父亲也是爱他的,所以其他的事不用挂在心里。
现在的南一已经成了一个半大不大的小公子了,有了自己的见解和想法,我也不愿多加干预,便就由着他的性子生长,他倒是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了,果然血脉至亲还是不一样的。
御景病危之时还央求着大夫和家亲带他来了我的安玉阁,我瞧着他面色蜡黄,鬓边雪白,背脊微偻…他瞧着我还是当年模样,而我瞧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就不复当年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早就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存蕴泪水,而我也不知如何心痛如锥、那个曾经说要给我星河万象的少年已经老迈至此了。
而我竟与他十余年未见一面,而这一面却可能是他的人间归途的末路。
我坐在床边,南一没有走到跟前来,我对着南一招手,南一来了又在我的身旁沉默不语,偷偷埋着头。他如今与我竟一般高了,我牵着他坐在了他父亲的面前,“御景,南一很好,谢谢你给我了南一,谢谢你愿意体谅我的孤单,我把南一养大了……”后面的话如何哽咽都说不出来了。
御景吃力的抬了抬手,便如愿以偿牵住了我的微凉手指,“南一,你先出去,我要与你娘亲说一会贴心话。”
南一出去之后,御景也放开了我的手。
他的脸色很差,说话也吃力得很。我轻轻地说着:“御景,你第一次见我可有想到我会如此?”如此让他难堪,让他痛失挚友,让他成了这城里最大的笑话……肯定也是后悔的吧。
“萋萋,我第一次…见你…就想娶你回家,那一日我在那座楼里初见你时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彻彻底底属于我,我知道,你不会属于任何人。可是那一日,我还是瞧见了你从十一的禅房出来,我瞧见了你们拥抱,我却缄默不言,不敢声张。”那一日御景带我去庙里见十一的时候吗?原来御景他竟瞧见了!
我忍住了泪水,我的不舍是如此廉价,我不过是在担心这个世界上愿意对我好、愿意给我家、愿意给我南一的那个男人就要离开我了,原来我与他共处一室都没有关怀他半刻,可如今却要为他流出眼泪来,真是可笑……
他抬手轻抚我的脸蛋,又说:“萋萋,我是男人,我以为我不在意的,我以为我可以忘记的,可是我还是无法原谅你在大婚之时给我浇的冷水,给我的难堪,我终究还是无法当做这一切没有发生过……我知道十一的为人,可是萋萋我却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是那种说说而已的姑娘,我觉得我如果放手了,你会跟十一走的,萋萋,我终于留住了你,我殒命之时也能见你真是三生有幸!咳咳咳……”他没多少戾气了,他竟然不恨我,而他却伤害了自己,我早就知道“情”这个东西是最伤人的,我放不下十一,御景他放不下我,而十一最放不下也当是御景吧。
“御景,十一呢?这么多年,十一还好吗?”我低着头,眼泪哗哗的掉,真难过啊!御景他,我当年咬他的时候就知道,最不应该牵扯进来的人就是御景了,这一切不过是我的贪恋在作祟,我不过想十一难过一点,至少因为我难过一点,那个温暖的男子,那个对谁都很温暖的男子可以为了我难过一点,可是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十一他这辈子都不愿见我吧,我在他的眼里或许只是一只忘恩负义的牲畜。
御景牵着我的手,他的手真冷,比我的手都凉一些,我瞧着他为我戴上了一串连珠,红色的,与当年十一手上的那串一模一样。当年我抢走了一串,但十一有两串。
而我望着我的左手右手露出的这两串红珠子,眼泪就断了线,声音也抽搐起来,心脏疼得跟要死了一样,我揪着胸口,心中的恼火和彷徨,以及那种被埋在心头的害怕完全侵蚀了我。
低垂着身体的我瞧着落在我手心里的长发一瞬之间飘拂飞舞,顷刻便褪尽颜色,我想过与十一白头偕老,可是我从没想过为十一一夜白头,法力尽失……
“萋萋,萋萋,!!!”御景大声喊叫我的名字,想要唤回我的理智,可是我现在除了害怕就只剩下害怕了,我不怕十一不要我,我不怕御景恨我,我不怕南一离开我,但是我怕我再也见不到十一,那个说要度化我温暖和尚,那个记得我是李萋萋的混蛋。
御景立起身来一把抱住了我,他猛咳着,咳出的鲜血染尽了我素白的新衣,我懊恼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御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十一,我是牲畜,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不想伤害你的,我就不该遇见十一,我就不该起不该有的心思,我就不该乱来,这个世界最该死的人是我,不是你和十一。”我惊慌失措、苍茫不安的喃喃道。
“萋萋,十一圆寂时说要把这个给你,要给你自由,要让你不再受困安玉阁,十一要你自由,萋萋,十一说他知道你是谁了,他知道你是谁了,他说你走的那三年他一直在找你,他以为你只是喜欢我才放手的,他以为萋萋你是欢喜我的,可是萋萋,你不仅骗了我你还骗了他。这十几年来,他偷偷来见过你,来见过南一,他一直以为南一是你与我的孩子,我…没有解释,对不起,萋萋,我没有告诉他,南一只是我的孩子。”我听着这些,又悲凉又难过,还带着一点点的开心,原来十一他也在乎过我,他原来也在乎过我的。
可是我,却从来不知道……
我拨着脸上的泪珠,还想再听一点,御景就断了气。
有了两串红珠子的我终于可以到处行动了,可是我还是喜欢安玉阁,我不愿意多跑。
柳家当主逝世,李氏大哭,一夜白头,原以为是怨偶怨侣却也没想到是伉俪情深。
坊间这么传着,我也就听听,而已。
原来那日我大闹婚礼,十一他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他偷偷来见我,却还是把我锁在了安玉阁,我是他一生都渡不过的劫难,他也是我一生迈步过去的坎,可是我们终究是错过了。
十一后来又入了僧侣家,半生为道,却不过十年命殒。
他对我是什么样的情感呢?我不知道,他又是何时动的心,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原来我们彼此真的靠近过,这样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比现在还要幸福一点,我就可以再开心一点了,我还要陪着南一呢,我还要照顾御景留下的一切呢,我是大奶奶,我得照顾好柳家呢!
谢谢你,十一,谢谢你的红珠子。
总有一天我要来见你,我要你,我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