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黑席(番外)
“開将军,你可好些了?你昏睡的这几日可吓坏我们了,万幸,万幸。”開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瞧着自己的下属一个一个的围在自己的床边,他们眼里盛着满溢的期翼和热烈的兴奋。
这些赤诚的战士们带着他们最热烈的诚心来望着他,他也看着这些脸庞落下热泪,他咬着下嘴唇,一副隐忍的模样,好些孩子也瞧明白了開将军脸上的表情,也都偷偷抹了抹眼角。
这样的热烈,这样的感情也只有在这战场之上能感受得到。
“战况如何了?”他嘶哑着嗓子问道。
“得亏将军坚持,大获全胜啊!”门外沉声道。
開銄寻声看到一身着战甲,面庞倦怠的男子,他拍了拍剑身,发出沉闷的武器声。这是对战士的敬佩之意。对着他浅笑了一下,又说:“開将军的心愿也可完成了,我已经向上级将领报告了此次战况,已经批准開将军可以回乡了。”
開銄笑的灿烂,将士看他笑的痴傻,也大笑起来,開将军多勇猛啊,简直就是战场上的神话,战无不胜,有他的战役没有哪一次不是大获全胜了的。
開将军明明是不大年纪,不知道他的内心有何种坚定的力量,能够让他无畏、坚定的走到别人如何都触不可及的境地。他们都为将军庆贺着、欢呼着。
……
阿青的小姑娘都年满一岁了,大公子还没有娶妻。
阿青也会告知一二,大公子啊,感情就是这样,遇到了就是遇见了,平平淡淡的,能彼此照顾、和和气气的就好,不要挑了。
大公子总是说,没遇到就是没遇见,我才不愿耽误了那些本着愿与我长相厮守到一生的人,带给他人失望,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若我不能给她同样的感情回报,这怎么好?
阿青与府里两年前新进的零工杂仆结了亲事,仍住在府里照料着大公子,大公子也不愿意阿青就这样离开她生养之地,这重要之人本就不多,又怎好看着他们一个个远离呢?
大公子当机立断地说:“阿青姐姐,不要走,就留在府里吧,你的孩子我也当我的亲侄子养,可以就留在開府吗?你还答应阿銄与我一起等他回来呢。”
阿青知晓他的心思,便就含泪允了,就与自家人一道留在開府了。
这两年时间,匆匆而逝。
他们都在等长街里唢呐声响,也在等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骑着战马神气而归。
開銄是坐着军队的马车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的,进城门的时候没有谁知道这是開家的小公子回来了,他走的时候就是悄无声息的,回来的时候也是安安静静的、没有过多声响、过多喧闹的。
他就这样从開家小院里进去了,路上奔波的半月有余。他的伤也没有秋毫起色,但是他佯装着,期待着,想给哥哥和阿青姐姐一个惊喜,就这样强撑着身体更换衣物,束发修面,整顿一番之后才从马车上下来,还让小兵们撤了拐杖,一个人强忍着眼眶的湿意回到了他的家。
好像是一场梦啊,好怕这是醒来的一场梦,是不是自己弥留之际幻影所筑的期待,是不是都是假的……
可是门口的红灯笼洒下的暖意是真的,房中的细声交谈也是真的,进门后闻到的饭香也是真的,仰头望天那些稀稀落落的星星也是真的,头顶的一轮弯月也是真的,没有什么是假,什么都不是假的,什么都是真的。
“哥,阿青姐姐,阿銄回来了!”他忍住哽咽,大声叫唤着,因为在军队里待的久了嗓门也跟着那些粗汉子们一样,鸿升响亮。
他瞧着这间屋子还跟原来的一样,只是有些丫头变了,不认得他,都愣住了,不知道是赶他走好,还是找大公子来瞧上一瞧好,可是大公子他们在用晚膳呢,这样贸然打搅会不会不好?就在这思索的片刻,他们瞧见了身着玄衣的大公子从客厅房门走来,那急急忙忙的神色,那火急火燎的动作都让他们好大一阵吃惊,他们原本就觉得这般样貌的大公子温驯、不急不缓的样子是刻在骨子里的,没想到大公子还能如此神色多彩。
開銄望着这样赶来的哥哥,他那一路的风尘仆仆所带来的倦意就一下子不见了,他也变得神采奕奕、光鲜亮丽起来。
他瞧着哥哥跑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他一眼,又仔仔细细的瞧了他好久,就这样双手握住他的肩膀,也不晃动,也没有使力气。瞧着这小子的模样虽有所变化,身高也抽落起来,显得特别高大巍峨,像一座小山,又瞧着他温暖的神色一如从前,便拥住了他,他们两个就这样紧紧相拥,刚开始谁也没有说话,后来谁的话也都多的说也说不尽。
阿青原是听见有人叫了她的名字,一愣却发现大公子早就没了人影,便抱着自家姑娘出门的时候就瞧着那等了七百多天的大公子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梦中人、见到了那个日思夜想、不眠不寐的小公子。
她也红了眼眶,小姑娘好像特别知道母亲的情绪,眼瞅着母亲难过便嚎啕大哭起来,小姑娘的哭声却染着热闹、欢欣、与人间的凡尘气,拉着開銄的魂灵回到人间。
原来这一切的期待也都是真的,心头的愿望也终于成了真。
在饭桌上一阵寒暄后,開銄也撑不住了,就这样倒在了大堂中,吓得大公子面上颜色都褪了个干净。
隔了两日開銄才能下了床。
他嚷嚷着要喝哥哥为他珍藏的桃花酒,大公子不允。
又过了好些时候,開銄发过了烧,又因为路途奔波,在鬼门关走了几遭才渐渐养好了身子。
大公子便开始张罗起小公子的庆功宴了,说要冲冲喜,去掉一身病疾,霉运污秽。
小公子就由着哥哥开心,由着哥哥大张旗鼓,由着哥哥欢喜雀跃。
他终于做了一回哥哥的英雄,哥哥的骄傲。
他入世时便是满身污秽,可是却遇见了一个人说要为他洗尽韶华,为他劫后余生而欢喜骄傲。
他以一张破席掩盖了自己悲惨的前半生,那张他极力逃避的遮黑席最终也没有盖在他的脸上,他多幸运啊!
这一辈子,都不再黑暗。
这样就很好了,这样就已经足够好了呀,还需要什么,什么都不需要了,他依然会想起自己与阿哥的宏伟广图,也会想到自己偷吃后山番薯的味道,还会想起在战场上恶心的血腥味,可怖的哀嚎声,可是他觉得自己仍然是幸运的,他遇见了一个最好的人,给了他这个世界唯一的羁绊,唯一的家。
他死后不会再只是用遮黑席一裹了,他有家……
“哥,有你真好,酒呢,酒呢,藏哪了?”他跑到他哥的身边,嬉皮笑脸的问着。
“你现在怎么就只想喝酒了?身体最重要,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他又慢慢移到另一边与家仆们商量事宜,便感觉身边的弟弟又跟着他到那边,寸步不离。
阿青就笑着,觉得上天到底是厚待了他们呀。
终寐此生不醒意,人人陈情此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