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黑席(下)
“见字如吾,敬铭哥哥、阿青姐姐安好。我在此地无恙平安,切勿太过担心。铭哥哥,要照顾好自己,阿青姐姐莫要太过操劳。阿銄这次打了胜战,上面说要让我当小将军了,可以领兵呢。原本我就没有比战场这些弟弟小多少,却要当他们的上级了,我很开心。最多两年,我一定凯旋而归。落笔:開銄。”大公子把信拿来读了又读、瞧了又瞧,生怕落下一字一句的。
阿青瞧着他这副模样就好笑,打趣地让他赶紧宽心起来,莫不要再让小弟弟即使身在远地还得如此牵牵挂挂的。
大公子忙不迭的点头,阿青仔细一瞧,没想到这大公子竟然在偷偷抹泪。
这样偷偷摸摸、畏畏怯怯的样子,让阿青也忍不住心疼了,便不打趣他了,哄着说:“大公子,是好事,我就知道小公子在这方面有天赋的,他会凯旋归来的,到时候我们为他接风洗尘,办上一场浩大的庆礼,让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沾沾福气,你说,好不好?”
他应该也没料到自己会激动到落泪,堂堂七尺男儿!男儿有泪不轻弹!!!竟然在姑娘面前哭哭啼啼的,真是…真是太臊皮了。免不得忍住眼泪,烧红了一大半脸。
耳朵也红得很,他深呼吸几口便把书信折起来收在了怀里。
“好阿青,我都听你的,我们一起等小公子回家。我去藏几壶好酒,等阿銄回来再挖出来,免不得被他说,哥哥不疼他,一个人偷偷把好酒都自个喝光了。”他跑出去脚步都轻盈了很多,一身浅衣一下子就融入这夜色当中去了,像是与这周边斯景都汇成一片。
阿青抬头瞧了天上的星星一眼,它们亮的很,像是小小萤火虫飞到了天上去了,又像阿銄赤诚的双眸真在眨眼睛呢,好像在笑。
“好阿銄,记得回家。我们在等你…”阿青喃喃道。
城里的人都听说了,開家小公子出征不过两月便混上了小将军,与外敌打的几场都是完胜的,“小长胜将军”的名号就这样传开了。
開家大公子的顽疾一下子就好了,面笑盈盈、步履清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呢。这一副回春之态,好生俊美的。
大公子早已上了娶妻的年纪,但谅在家中没有双亲便没人管束、提醒,如有人多嘴几句,大公子就要不高兴了,他说,我双亲都没有操心的事也轮不到你们来操心。便这样怼回去,也只有在这件事上大公子才如此硬气,其他之事便显温柔、和善又好欺。
阿青不时也会叨叨两句,“大公子有没有心怡的姑娘,阿青亲自去帮你提亲,稳妥的。”
大公子也不反驳,只是问:“阿青,什么是心怡的人呢?什么算是心怡的人呢?谁也没有教我,谁也没有告诉我,可是却都劝着我要赶紧找到心仪之人。多难啊!”他的这些话堵着阿青的口,久久不能言。
什么是心仪?怎样找到心仪之人?这些也没有人告诉过阿青。
“心仪应当是见到他就会很欢喜的人吧,应该是听尽你闲言碎语也依然温柔的人吧。”阿青想了好一会才答,这一句还是自己私下在画本子里瞧见的。
她忙又开始自己手上的细活,帮大公子归置起衣物来。
開铭就望着窗边新开的花,香味扑鼻,他摇了摇手里的酒罐,见底了。
“那这样的人,我早就遇见了。”他这样一言语,阿青微愣,一下子就就明白他说的那人是谁了,一见就欢喜的人,听尽闲言也觉得岁月温柔的人。
可是那是个男人啊!!!
阿青不明白大公子的意思,也不敢多问了。
如果小公子是女子。
这是个什么事呀?
咬断舌头,阿青也不会多嘴了。
战场上,马革裹尸得多。
草席、恶臭、鲜血、疼痛,这些都是常常伴随着一同出现的。
阿銄再一次遇见了当年,当年哥哥的死亡,当年无助的恐慌、饥饿,以及盖在哥哥脸上的那一床遮黑席。
现在也有很多战士战死沙场,唯余下的便是一床又一床的盖住脸的破席。
他也会害怕,也会噩梦缠身,常常想到若是自己出了什么意外,铭哥哥也收到了这样一床遮黑席时他怎么办?
他不怕疼,不怕死,就怕铭哥哥的等待落空,也怕那样一个温柔的人会责怪自己、产生愧疚之意。他倒是怕极了。
但每一次上了战场再回来的时候,他那些熟悉的面孔却越来越少了。
越加如此他写的信就越来越多,但是却没有一封是让信兵传回家去的,就只有一些问安的书信,写的短小精悍,言简意赅的传了回去。
“哥哥,问安。阿銄在外一切安好,望哥哥万事顺意。”诸如此类的。
他实在不敢让铭哥哥知道他的这些书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对哥哥的慕恋和思愿吗?
他真的是太可怕了!像个疯子。
像个疯子一样想回到那个地方,那个温柔的人带他回家的——開府。边境不断受外国侵犯,他在这边本就是焦头烂额的,可是他却想赶紧安置好这一切回到一个人的身边。
開家大公子办置了一个姻缘阁,专门请两情相悦的有情人来此地重金答疑。
无非就问两个问题,第一,如何认定这是命定之人的?第二,什么又是私情呢?
各自有情人都慕名而来,他们的回答也都五花八门的,没个确切的。
无非是远名在外、倾尽仰慕之意后发现此人好过不及,私表心意便定终身的。没有一个新意的,这是大公子的消遣,百无聊奈日子中的虚度时日。
所谓虚度便是在要等一人的时候吧,有要等的人、或者东西一定…一定…一定会有所期待、日子或许会变得更加多彩、但或许也会变得更加乏味。
因为那样的期待就已经足够精彩了,而其余等待的济济岁月就变得如此贫乏、无力。
他在等那个小少年,十二岁入府、十六岁出征,说要十八岁凯旋的少年。
今日的号角吹得格外的凄厉,这应当是这两年之约的最后一场战役,他带领着自己的兵充当圈套里的诱饵,可谓是九死一生的,这是他自己主动争取的,他说不管结果如何,他愿家国两不负,若胜,请允他凯旋而归,守护家人,若不能完成任务,也不当亏损,都是自己自愿的。
号角声呜呜呀呀的,像极了鬼哭狼嚎,他手里的战戟没有敢松动半分,握的紧紧的,像握住了自己命悬一线的救命稻草。手臂上血迹刚刚干涸,又因为他的大幅动作撕裂开来,呲呲冒血。
他瞧着身边这些熟悉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他真是又害怕,又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再次挥动起来,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可以就这样累了,就这样倒下,他不可以,他有人等的,即使他与这些小战士们年纪相仿,但是他绝不可以认输,绝不可以倒下,他还有他的阳光,他的期待,他的承诺和愿望。
他贪心,都要得到、都要完成。
開銄就凭这这样的骨气,死死支撑到最后,眼见着胜利的曙光随着一声声的大喝冲刺耳膜,他带着他的战士们等到了接应和救援,他等到了曙光,倒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喊着他。“開将军,好样的,坚持住!……開将军!”
“開将军,坚持住,開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