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倪（下）

“何时还？”韩梓符问他。

“去去就归。”他喜面笑颜，欲归之心溢于言表。

韩梓符不能陪不了他，他得帮他守住战场，他归他留，戚程昱只信任他，他就得对得起他的这一份信任。

风扬起跑马鬂鬃，衣袍猎猎翻翼，他走的潇潇洒洒。

韩梓符瞧着那最后的一点墨色衣角消失在视野之中，轻笑一声转身回了帐篷，原来从始至终，原来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动了心，心动如他，瞧着他远走，始终没回头，而相思之人却是望眼欲穿。

始终是不公平的，秤砣之分那么明显，就是从来没有倾斜在他的这一头。

人妖殊途，人妖殊途。果真不是假的，他连自己的心意都怕的不敢托付，不敢托大，爱的谨小慎微，怕的兢兢战战。

丑倪，还能再见到他吗？

……

多年未归的故乡在梦里上演了千千万万遍，戚程昱终于……回来了。

他走在旧时来来回回的街道，傍晚的黄昏斜下暖意的倒影，他带着同乡小将进城之后便各自回家去了，他牵着马，走的慢，好像要把现在的景色一点一点全都刻入脑中，好让原本的那些记忆彻彻底底翻一个篇。

他少年时候的意气光景，满腹经纶的、虚无缥缈的期待一个个抹尽。

他取了面具，光色不协调的假眼彻底适应了这样的冷面，倒显得多了一份奇异的俊美，好多的小女子也会沿途停滞脚步来瞧瞧这个陌生人，当真是帅气的。有些面子薄的，便是羞羞涩涩，一顾三回头的看。也幸得他心头惬意，被这般盯着看也不起恼意，倒生了几分灵动的少年气息来。

他当年还是戚家大少爷的时候在这城里有着很高的人气，也是很多闺门名阁的择偶良婿。如今这个老地方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离家十四年，不知何时是归期？如今回乡，却像外人。

父亲是暮年老将才幸得卸甲归乡方做这城里的老爷，他呢，心中原本填满的满足感一下泄了气，就像正月里热热闹闹的烟火炸开了，也像极了小时候吃的泡角牛膏糖，原本以为盛满了糖蜜，咬开了却发现不过是空空荡荡的一片。

他回了家，见了父亲，阿母，家中宗亲都来了一个遍，热热闹闹的，都来瞧戚家的大将军。他的姊弟都结了亲了，他们的小孩大的都要到了垂髫的年纪，他做了大伯，大舅舅。

他记得十六时自己响应征召的时候，他们还是一个个留着眼泪说着：“哥哥，哥哥，我舍不得你，你可不可以不去？”的鼻涕虫呢。

而当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大家好像又覆了一层假面，在推杯换盏的时候总少了一些少年情谊，戚程昱总惦记着，总觉得好，可回乡以后又觉得什么都不比当年，当年的少年情分到底还是没有受过这岁月的摧磨，变了……少年是壮志未满的那些同乡学儒也不来见他了，他好像是彻彻底底与少年时光割裂了，不该有期待的，这本来就是妄想，可是一旦有了念头，怎么又能控制得住不要去想的欲望？

回来之后戚府便大开宴席，他本就性子阴冷，不喜与人交流，但是却也是破天荒的做了这些原本不喜欢的事，有问必答，疏疏展展，畅饮交杯，倒不像沙场上的冷面阎王了……每当这时他都会想起，韩梓符，现在做什么呢？

那个跟他如此相似的人，是不是也想回家的，同是离家十几载，他却从来没有说过想家的，他的师父不过比他年长几岁，便就真的成了他的长辈，陪着他，养着他，照顾着他，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了，说到底他们之间到底是图什么呢？

少年情谊？还是说韩梓符师父也把他当成亲人了，他们之间既是亲人也是朋友，他们一同长大，或许那个男人曾经也和他一样是家中的附赘悬疣，是战场是孤鬼，他们两人相互被遗落的……珍珠？

戚程昱喝醉了，被两个模样俏丽的丫头扶进了房里。

这两个丫头是阿母塞进来的，戚程昱知道他母亲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在先前就已经拒绝过了，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他的阿母但笑不语，摆摆手不理会他的想法。

却没想到这酒…竟然是…不干净的……

他被扶在床底之上被服侍着脱了外衣，浑身热气蒸腾，难解欲火，就借着醉意拉了一个丫头倒在床上，折腾之下散落了发冠，墨玉一般的绸缎黑发铺了满床旖旎。

他本想也就顺了母亲的意，不去计较这些弯弯绕绕，但却在亲上那个姑娘的朱唇之时，脑中竟出现了韩梓符的脸，那张面色红润，酒色之意未退，眼睛湿润明亮，类似某种小动物，期期艾艾，我见犹怜，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他眨眨眼，清了清思绪便让两个丫头出去了，想到韩梓符倒是像泡了冷水浴一下清醒了个透。

他是不是，亲过韩梓符？

大脑出了什么错乱？还是这件事本来就发生过，他忘记了，如今才想起来？

如果真的发生，师父，他怎么没来找他讨一个说法？还是说，他也觉得这不是一件大事，没有必要给他说？

戚程昱忆起这样一件事，便翻来覆去睡不着了，韩梓符，现在在做什么呢？

如今边境来犯的越来越频繁，虽然征讨的力度不大，但是总是需要一个将军在战场上安定善后的，那么现在韩梓符就是替了他的职率兵亲征吗？

会不会受伤？

应当是不会的吧，他这十几年还没有见到韩梓符又怎么样的大伤大病出现呢，坚强得像路边长大的野狗。

想到这，戚程昱又笑了，怎么说，还是有点想他呢？

原本他记挂了十几年的故乡，回来之后却发现一切不过是物是人非了，他找不到儿时的玩伴，也找不到儿时的旧影，他一人孤孤单单的，奇奇怪怪，也格格不入。

还好，给师父说，去去就回。

他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问问那个家伙，那天大醉的夜里，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

丑倪望着天边的那一抹剪影，守着那个要回来的男人，终于还是收起失落的心思变得欢喜起来，原来他说要回来，是真的要回来。

世人话毕落清稿，山河赴命不折腰。

有我陪你到老，刀光剑影，日暮常山，你不离，我不走，你说，好不好？

戚程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