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侍女的的低语惊醒了站在窗边的她,她这才发现她竟看雪看得入了迷。
侍女轻柔地替她披上斗篷,并递给她一个铜手炉,“今日风大,姑娘当心别受了凉。”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窗外有枝红梅开得极好。傲雪凌霜,意气风发,端的是一副清绝身姿。
她走出门,伸手摘下,盯着它散开的花瓣看了许久。
真是贴切啊。
蓦地想起多年前窗外也有那么一枝红梅,回忆的画面渐渐荡开,和今天重合在了一起。
那是一年的霜降。
那天清晨她如往常一般习着早课,目光专注于枯燥无聊的四书五经。
待天光破晓,她便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走到了窗边。当她推开窗准备揉揉眼时,却看到了一片冷冽的白。
已经霜降了啊,她想。
因她出生那天家中正好收到她那从战场上得胜归来的父亲的信,又碰上了罕见的大雪,便取名叫顾思霏。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可惜,她父亲本就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再加上这场大雪,终究还是没能来得及回来看他女儿一眼。
母亲生产后一直郁郁寡欢,倏然听闻丈夫的死讯,这个为丈夫付出了所有的女人在一个飘着微雪的清晨,踏着熹微的天光,一步一步走到湖边,结束了她短暂又灿烂的一生。
此后她就在外祖家长大。母亲是外祖父最疼爱的小女儿,因此她过得也算不错。
外祖家是书香门第,往年出过好几位状元,家里的孩子总被教导要有“傲骨”,她却不这么觉得。
“说白了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罢了。”
她坐在河边的一株梅树上,一手握拳,信誓旦旦地对身边的男孩儿说。
男孩儿住隔壁,叫赵州,天生包子脸,家中只有一个瘸腿父亲,常被街坊恶霸欺负。
因镇上的人对她们这一家子读书人算是颇为敬畏,见赵州与她一起,便也不再欺辱他。
不过从此赵州也就赖上了她。她真想回到几个月前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一时心软答应赵州教他念书。
其实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他对念书如此有执念,但他却双眼亮晶晶地说:
“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和霏霏一起啊!”
她无奈扶额,鼓起两颊奶声奶气地指着雪念:
“洛阳城东西,长作经时别。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
赵州摇头晃脑地跟着念。
“这是南北朝范云的《别诗二首·其一》,感叹相聚太短,离别太长,每次分离后总要经过许久才能够再相见。”
他听了,十分开心,“那我们可真好,一直都不用分开!”
她倒吸一口气,和个小大人似的语重心长地说:“小洲啊,我今后要浪迹天涯的。而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断不能弃家人于不顾,我们总要分开的。”
赵州一下愣住了,“我们...要分开么?”
她恨铁不成钢地说:“别人都抱负远大,你怎的如此不争气。等以后我走了,你怎么保护自己和伯父?”
她拍了拍树干,本想用寒梅做例子好好教导一下这个榆木脑袋,却不成想屁股一滑,径直摔下了树。
还未待她缓过神叫唤几声,又被一堆雪砸在了脑袋上。
于是整个河边便只得听到男孩儿使劲的憋笑声和女孩儿恼怒的责怪声。
多年后的赵州念着这首诗,看着窗外的暗潮汹涌的黑夜,想的却是,原来念了书也不可以在一起,他们真的会分开。
范云写得可真好啊。
这年她十二,他十四,稀稀落落的梅花点缀着天空,嘴角扬起的微笑没有半分沉重的牵挂。
雨雪霏霏,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