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阳的报告原材料充足，免除了早前曾担忧的无米下锅之窘境，敲完最后几个字，她检查过拼写，将文稿存进了磁盘。合上笔记本电脑的瞬间，她想起了副总裁先生的25周年纪念日。

5年前差不多的时间，也是时辉父母的结婚25周年纪念，金婚银婚这些舶来的称谓刚刚时髦起来，她和时辉不过恋爱一年多，听时辉说父母年轻时也是有过浪漫史的。20出头的小姑娘心里，爱情的一颦一笑都只与清澈的眼神和光洁的皮肤相匹配，不能把目光严峻、神情板硬的叔叔阿姨跟荷尔蒙挂钩，无法脑补，但这不妨碍她表达自己的景仰和恭维。

彼时时辉父母和欣阳父母互不理睬，欣阳难得是个感知极不敏锐的，并不担心一厢情愿的热情算什么丢脸的事，想到的事情便去做了。她去邮局给时辉爸妈订了一打鲜花，精心写上祝福银婚的贺词。

时辉妈妈再见到她的时候，面带微笑地提及此事。长辈对小辈自然不必言谢，不常见的笑容在欣阳眼里自动化身为表彰、肯定和鼓励。

时辉在信里提到爸妈为庆祝结婚三十年，安排了去新马泰旅游。三十年有个名字叫珍珠婚，听着气势不足，不过去新马泰海滩捡贝壳倒是应景。欣阳如今身在美国，路途遥远订货不便，不送花才是合理的，但她思想上另辟蹊径，想到若是远在美国还能赶在纪念日之前把花送到，定是远超预期的高级操作，时辉花掉的巨额电话费也不至于让自己十分亏心。

欣阳又忘了，同一个故事情节，是显得高级还是低级，全凭剧情和搭档。

不知应该怎么送花，欣阳给姐姐欣平打了个电话，让她帮自己订花。

欣平哼哼说：“妈要是知道了，鼻子都要气歪。”

哼哼归哼哼，欣平一定会帮她的。

第二天，欣阳正盯着电脑写作业，收到一封陌生人的邮件。

邮件的语气十分有礼貌，内容欣阳看了三遍才算看明白。

信中写道：“许小姐，您好！近日家父方之健与家母王绪红携本人与时辉及家人共进晚餐，共叙往事。我家和时辉家相识于微时，交情年深日久。我父母常夸赞时辉朝气蓬勃，风趣幽默，人品端正，知礼孝顺。我虽几年未与其见面，此次一聚，果然如此，不仅属相和星座相同，话题也十分投缘。

时辉母亲提及您已赴美国读书，毕业后留美国工作生活的可能性很大，而她仅此一子，无论家人还是时辉本人都无意走出国之路，乐于促成时辉与本人进一步相知。本人为家中独女，与您一样不欲辜负父母之期待，亦深信父母识人眼光。唯有一事尚存不明，故冒昧与您联系，望能确知您与时辉是否已经在分手一事上达成一致，以确定我与时辉未来关系走向。若有打扰万望见谅，盼回复。感谢并祝好！方怡清。”

写信之人想必很满意自己高明的遣词造句，欣阳前两次没看明白，不是看不明白，是不想看明白。

时辉挥霍的电话费，自己尚在亏心，却已经被作为报废事项从时辉家的收支规划表里剔除掉了。

欣阳看着电脑，脸上到心里尽是自己对自己的冷笑。

女子25岁以后的韶华急转直下，别人家姑娘25岁已经在加紧筹谋找人嫁，而自己，25岁才开始一段因爱之名却并无头绪的探索。

她糊里糊涂选择的路，她想证明的一切，其实能证明给谁看呢？谁也不需要她的证明，谁也没有时间等她证明。

岁月如此仓促，能做直奔海洋一气呵成的大江，谁要做九曲连环的河流。

况且，真爱自己的不需要自己证明，不爱自己的全不在乎自己证明。

心里冰凉而通透，如同日光穿过的的冰晶，那冰晶却融化在脸上，不知不觉满脸已是湿漉漉的。

欣阳并不曾细数过时辉的优点，方姑娘总结的她倒是全部同意，至于时辉平庸的工作，并不积极上进努力赚钱的性子，对于独生女方姑娘家甚至也算不上缺点，这不就更听话、更安全了么？

“家母王绪红”，这名字她当然记得，怎么会忘，那日时辉的父母在房中聊天被她听见，时辉的妈妈讲起前同事王绪红的赚钱本事佩服得紧。

三天两头把自己惹恼的时辉，原来也是一线城市的紧俏资源。自己尚存打磨之念，却随时有人愿意领走，还是兴高采烈的。

欣阳脸上并没有哪滴泪是为时辉而流，方姑娘固然聪明果敢，手上却没有最重要的牌。若时辉已经被她捏在手里，她还用得着写封信跟自己确认么？前女友而已，又不是不知有没有办好离婚证的前妻，谁接手一个男朋友还需要前女友同意？何况通篇不敢提时辉的态度，虽情意迫切，倒不是奸猾之人。

欣阳看看表，国内正是起床时间，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以免脸上的泪流淌到声音里。

电话接通了，欣阳问：“姐，你帮我订花了么？”

欣平打着哈欠说：“订啦订啦，你对公婆好得简直感天共地，我能耽误你这么重要的事情吗？玫瑰百合康乃馨全配齐了，算我赞助你的。”

欣阳干笑笑，说：“好啊好啊，谢谢姐。”

算了算时差，估摸着在时辉爸妈出发去新马泰之前，花就该送到了。

欣阳心头爬过一百只毛毛虫。

送到就送到吧，反正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在爱情中显得卑微可笑，这是她恋爱中的狗皮膏药，出国是她为甩掉这狗皮膏药的终极努力，既然仍然甩不掉......

那就跟狗皮膏药做朋友?

怎么会？剥掉一块皮，她也会把狗皮膏药给撕掉。

欣阳深呼吸一下，直接关掉了邮箱。

抽屉里时辉的每周一信已经积了厚厚一叠。昨天的信欣阳也颇为满意。

“欣阳，我常常想：一种根深蒂固的爱情如果不是一种道德，那么这种爱情至少也和道德非常接近。每一想到你，我的心中便热烈如火，而我身上每一种怨恨、妒嫉等不纯洁的因素都因此消失了。因有了你的爱，我时常以感激的眼光望着命运的主宰，我希望它将给我幸福，恰如它将你许配给我一样，我盼望命运允许我实现自己的理想——使你的生活安宁、快乐。”

这信欣阳读得爱不释手，却又说不出有哪里不对。

方姑娘说与时辉话题十分投缘，这勾起了欣阳的好奇心。什么话题那么投缘，且要听时辉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