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真下笔时,竟出乎意料的快。
“时琳:你好!这封信写给你而不是你哥,是因为这不是一件还需要与你哥交流的事情。过去7年我与时辉之间无数的争吵已经让我精疲力竭,我这次回国是时辉的要求,结果却只是让我更加清楚地知道,也许我和他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爱有对错之分吗?仿佛应该是没有的,即使爱错了人,也是爱。可结局如此惨淡,她终归不能说那是对的。
究竟是错在哪里,欣阳理不清楚,可是千真万确已经错得积重难返,如同一手看着不算太坏的牌被两人越打越糟,再也打不下去,除了推倒别无他法。
她记得那句话“相信爱情,相信爱情,即使它给你带来悲伤也要相信爱情。”这话在长长的时光里给过她许多力量,可是泰戈尔没有告诉她爱的无能,再怎么爱也无法改变自己的,算是爱吗?
门上传来程成的叩门声,程成终归是有些担心她。欣阳在程成面前不必强颜欢笑,喜怒哀乐一眼便可看尽。
程成在她旁边坐下,对桌上的信纸目不斜视,手指在桌上弹钢琴一般敲了几下,说:“我就说还不如把机票钱省下来,不回去更好吧?”
欣阳摇摇头说:“没有什么如果,该面对的总有一天要面对。以前只是我心存幻想。”
程成说:“有个幻想不是挺好的?没了幻想你会更开心吗?”
她对于欣阳的苦难不以为然,在她看来,相比于不爱,不懂事和不成熟简直不能算个事儿。
“只要他心里有你,专心于你,其它还有什么可抱怨的?”程成说。不知是旁观者清,还是旁观者迷。
欣阳只能表示程成对感情的要求太低了。
“你的要求高,是因为得到了。”程成笑笑,笑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欣阳想好奇问一句:“你没得到吗?”想到大名鼎鼎的余航公子和丁蓓蓓的往事,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她们处在不同种类的爱情中,无法找到共同语言。求而不得的苦恼,跟得了之后的苦恼,究竟哪个更苦些,谁也换位体会不了。
程成忙着赚钱,见欣阳模样还正常也便快快出门工作去了,她现在每个月固定打几份零工的收入已经超过4000美元,又开始通过QQ接国内的代购业务,利润挺可观,10万美元甚至更多竟已不是什么不可完成的任务了。
用程成的话说,时间用在哪里,结果真的是肉眼可见。
欣阳拿过桌边的镜子照照,肉眼可见的沧桑就是她的结果。
她又抓起了笔,把态度交代清楚了,并请时琳代问她的父母好,顺便感谢了她们一家这些年的关照和爱护。
真到了这一步,心里是暗沉的,却似乎并不多么难过,信寄出得毫不迟疑,像最后一片终于落尽的叶子,宣告这棵树的彻底闭藏。
她不知道时琳是如何处理这封信,她没有收到时琳的回信,一个星期后,收到了时辉的电话。
她发现人心是个奇怪的东西,软的时候可以无下限,硬的时候可以无上限,这其中是由什么支配的,真是个谜。
时辉曾说过,自他记事以来,除了外公去世,他从未哭过。眼下欣阳听着时辉在电话里的哽咽,觉得很应该在电话另一端隔空相顾垂泪一番,可是她的心肠竟已硬得连眼圈都没红。
她其实是个泪点很低的人,过去几年眼睛哭肿了又消,消了又哭肿,不得不用最好的眼霜来抵御衰老。是她的眼泪已经跟心一起荒芜了吗,还是她心安理得地想让时辉还泪给她?
欣阳心如止水地听着时辉断断续续的饮泣,一直听到那句:“我一直……仗着你爱我……”
所以,他一直是知道的,他并不是糊涂地犯错误,而是清醒地这样对待她。
她心里一个哆嗦,她似乎应该对这真相表示愤怒,可当他坦白地说出这诚实的话,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她竟原谅了他。
她不愿原谅的,或许是自己。
时辉哭得心酸,他说:“我妈已经病倒了,她一看你那封信就不行了……她其实对你……还是很满意的。”
欣阳曾经质问过时辉:“我跟你在一起六年,你爸妈提出过一次要来拜访一下我的父母吗?”
时辉当时不出声,他不能替父母出什么主意。如今这番话,却也没能安抚欣阳的意难平。她甚至猜想,若是时辉的妈妈乃至全家看完她的分手信都欢天喜地,时辉还会为她的离开这么伤心吗?
何况,自己究竟有什么可让时辉父母不满意的呢,这样像个福利一般地告诉她,仿佛辜负了这福利是她的过失。
长辈难过生病虽让她作为晚辈的于心不忍,可是只因她爱着一个人,就被像菜场挑黄瓜似的挑了那么些年,该生病的应该是她才对。
不晓得电话说了多久,她倦怠得支撑不下去,最后只隐约听到时辉说一定要想办法来美国看她。
欣阳放了电话,木然躺倒,意识到自己仍然纠缠在一个死结中,她自问是个待人豁达的,为什么却这么容易被时辉的话挑动起心中的积怨,轻易地让这些念头来煎熬自己?
她无比希望自己的心能凉得更透一些。
屋里的电话响起来,欣阳强撑着倦意爬起来,去程成的床边接电话,顺便抬眼看了下时间,已经快晚上10点了,程成这姑娘还没回来。
电话那头的男子听出不是程成的声音,顿了一会儿才说句“你好”,这声音颇年轻,跟欣阳听过的男子的声音都不太一样,有磁性却没温度,礼貌中带着些微傲气。
他说:“请问程成在吗?她的手机关机了。”
欣阳说:“她去工作了还没回来。”
对方沉默片刻,问:“她经常工作到这么晚吗?”
欣阳犹豫了一下,她本能地对打听程成详细情况的人产生警惕,问:“请问你是谁?”
对方说:“我姓余,从中国打电话过来,麻烦跟她说我找过她,谢谢。”
姓余?欣阳一下子反应过来,担心对方收线,迅速大声问:“你是余航吗?”
对方又停顿一下,声音柔和了一些,说:“是,我是余航。”
欣阳说:“我是程成的室友,她就是每天都工作到很晚,一周七天都不休息,太辛苦了。”
就差再来一句“你要劝劝她别这么卖力赚钱”了,她想想自己和余公子并不熟,还是及时撤回了这话。
余航静静听她说完,又沉默一会儿,他的每句话都非沉默之后不能说出口。
终于说出口了也无比简短:“是吗?”
正在此时欣阳听见门锁声响,她对着话筒大喊一句:“你等等!程成回来了,你等等!”
程成大概又是还没吃饭,神色有些憔悴,欣阳几步冲过来告诉她余航来电话的时候,她脸上现出不常见的淡淡的红晕。
欣阳替她把手里代购的大包小包接下来放好,自觉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好让程成在她搭在客厅的小空间里安心跟余公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