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程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雀跃一些,不要显露出疲惫。
她常给余航发邮件,却不常给他打电话。她莫名有点担心如果他不接电话,会影响自己埋头赚钱的心情。她的时间预算里总共只有上学加OPT的不超过三年签证时间,不能浪费一分钟来失魂落魄。
“喂,你吃饭了吗?”余航问。
“当然吃了呀,问这么老土的问题?”程成笑说。其实她不过吃了几块饼干,像是已经习惯了。
“听说,你每天都忙着赚钱,七天无休?”余航问。
程成闻言立刻兴奋起来,说:“是啊!你知道吗,我再努力努力,不是吹的,10万美元绝对没问题,说不定能赚到100万人民币呢!”
余航一本正经表扬她:“你真是年轻有为。”
“你呢,你最近怎么样,工作顺利吗?”程成追问。
余航说他刚开始做一个英语翻译和在线英语培训的网站,工作还没辞,所以暂时做着两份工作。
“做网站要很多钱吧?”程成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拉开抽屉,想找银行对账单出来开始看看自己的账户余额。
余航语气轻松地说:“我有投资人。你还记得学校那个找你翻译说明书的赵飞吗?他后来倒腾贸易还真赚了点钱,给我分了红,现在还成了我的天使投资人。”
过去被他投资的人如今是他的投资人,世事轮转不假,能屈能伸是活命要诀。
“我也要做你的天使投资人。”程成撒着娇笑说,差点把“投资人”漏掉,只剩“做你的天使”了。
她知道自己的位置,所以通常克制,没怎么撒过娇,眼下她心情大好,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有些本能便收敛不住。她目睹余航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如今能振作起来开始创业,哪怕什么前途都还没看见,也是天都亮了。
余航说:“我需要投资可以再去想办法,你用不着这样打工赚钱。”
“我就是你的办法啊。”程成脱口而出。
说罢这话,她意识到时至今日,这或许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余航果然沉默了一阵子。程成有些抱歉地说:“我只是希望,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成为一个为你托底的人。如果有一天你又遇到了困难,我不会只能旁观,手足无措。”
她把抽屉推回去,才想起来问:“今天怎么给我打电话了,是有事吧?”
余航说:“是想请你帮个大忙,如果你有熟悉的美国老师,或是朋友,能不能把我的网站推荐给他们注册试用。中国也有很多外教,不过美国本土的老师更有号召力,如果能先争取到一批地道的美国师资,我们的起步速度会更快。你有空的时候,帮忙留意一下可好?”
如果之前若即若离的茫然像身体里的湿气,带来与健康无关的乏力,这些话便是上佳的干燥剂,让她一瞬间神清气爽。
“初期我们可以与美国当地的华人机构合作,解决结算的问题,这个也想请你帮忙搭桥铺路。”余航说:“这些会不会占用你太多的时间?”
该怎么告诉余航?这被需要的感觉像是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开了一扇窗,透进清晨最新鲜的空气,又如同一个能量堆呼呼地燃烧,不仅不会让程成因为额外的工作增添疲倦,反而给她加足了力气,身心轻快。
“我不怕占用时间,我怕时间没事情占用。”程成说。
如果不够忙,她怕自己会太想念出国前的日子。
余航父亲的样子还深深留在她心里。虽然灰白的头发硬成一绺绺的,干枯的嘴唇微微翕动而发不出什么声音,轮廓却依稀仍能看出健康时的清俊。
第一次见面,程成把头发剪成了刘海斜分的直长发,让自己略为硬朗的脸型显得柔和一些,在妆容上用了些心思,看着素净而清秀。她算不得美女,但气质大方从容,不徐不疾,不卑不亢,几乎总能让见过她的人颇有些好印象。
余航父亲听余航介绍着她,浑浊的眼中有亮光透出来,瘦削灰暗的脸泛起些生气。
他大部分时间昏睡着,醒来的时候护工来给他喂饭、翻身、清洁,他已活得毫无活人的样子,而仍然有强烈的求生欲。有时当要被推去其它病房时,他便眼神慌张,惊恐不安。
比余航大不了几岁的后妈来过一次,愤怒地抱怨自己的倒霉,担心不能在这个负担离世之前离成婚,从而影响了自己今后的身价。几人合住的病房里散发着衰老和疾病的气味,后妈用纸巾也遮挡不住,厌恶地匆匆离开,再没出现过。
程成渐渐地不需要余航带着过来,她像是“爱屋及乌”这词最好的拥护者,毕业后,有时余航还没过来,她下了班就静静在病房里坐几个小时,尽管老人时常都睡着而不知道,但醒来的时候便会看着她笑,那笑容因拉扯得非常艰难而难以识别是笑,只有看得多了才明白。她也看着老人微笑,什么也不用说。
尽管余航父亲的离开是预料之中没有悬念的事情,还是让她觉得很突然。卧床3年后,一次进食之后的呕吐,加上接下去的肺部感染,轻易地带走了他。
一向面无表情的余航像融掉的冰川,哭了一个晚上。
追悼会来的人很少,如日中天的天民集团总裁裴民竟出现了,他曾被余航父亲视作40年的至交好友。
余航没有看他一眼,他却在葬礼之后叫住了余航。
“航航,你父亲的胃口太大,如果我不起诉要回欠款,我也会被拖死。”他眯眼看着余航,让人看不清那眼睛里藏着什么。
“裴总,是我父亲的胃口太大,还是有些胃口更大的人故意把他拉上那条不归路,大概老天爷是知道的。”余航静静说。
裴民笑笑,目光转到余航身边的程成身上,像扫描仪一般上下扫描了程成,然后没有由头地说了一句:“年轻人,有些体验是值得的,有些就不太值得。现在把多少青春随便用掉,以后就会被多少辛苦纠缠。”
不知他想教育的是余航还是程成。
被两个保镖护拥着离开之前,他又留下一句话:“年轻人,好好生活,因为可能还有人生的惊喜在惦记着你。”
待裴民走远了,程成摇摇头说:“好好做商人,因为装文艺青年真的不适合你。”
随后陪着余航办出国留学手续的那几个月,程成一直认定了将要出国的是余航,余航有名校录取通知书,有奖学金有教授的推荐,而自己不过是以托福刚过关的成绩拿到了附近一所极普通的高校的通知书,申请只是为了尽个努力不留遗憾罢了。
她开始给余航置办各种美国东北部一年四季会用到的衣物,如果余航就此一去不回,至少她买的衣服还能陪伴他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
余航面试时镇定自若,英语讲得像美国土著一般,而程成担心自己不能跟余航一起去,压力之下多少有些紧张,中间还失了水准地磕巴几次。
知道结果之后,程成出了领事馆,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抱住了门外比她先出来的余航。她又有了几年跟他在一起的机会,她相信这是命运对她的爱情的眷顾。
“余航,这是老天爷让我们在一起。”她喜极而泣地看着余航说。
余航默默地看着她,说:“我被拒签了。”
在后来的第二次拒签之后,余航放弃了出国。程成怀揣着尽快赚到10万美元的卑微梦想,独自登上了赴美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