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成这通电话讲了许久，终于恋恋不舍放下电话之后，她去敲欣阳的门。

欣阳用手心把自己硬邦邦耷拉着的脸搓了搓，又向上拉一拉，才打开门。

程成面露得意之色，说：“我代购的这些化妆品有好些赠品，分你一半，快来挑挑。”

欣阳倚着门框没精打采说：“不分你的了，赠品你也能卖钱呢。再说，我现在用啥化妆品？要是不憔悴丑陋一段时间，怎么对得起我刚死去的爱情。”

程成也不劝她，抓了一些赠品放进欣阳的抽屉里。

欣阳去打开柜门拿面条，给程成煮个清水鸡蛋面，再放两片中国店买的午餐肉。程成心情大好地继续整理她床边一堆能变成钞票的物品。

欣阳催她来吃面条，程成也是饿了，不客气地抱起碗，吃得脸上红霞飞舞。欣阳托着下巴看程成吃面，无聊中随意问了句：“余公子现在在哪儿工作啊？”

程成从前对恋情的闭口不谈，加上欣阳道听途说的一点学校八卦，让欣阳过去一向很自觉地不曾问过任何跟余航有关的问题，现在见余航主动打来电话，且程成接了电话心情大好，像是一对正常的情侣了。

程成说：“Z市，跟你男朋友在一个城市。”

“Z市？”欣阳突然想起来什么，下意识惊呼一声。

那惊呼绝不像是因为两人男朋友在一个城市而发出的，程成奇怪地问：“怎么了？你怎么好像很吃惊啊。”

欣阳吞吞吐吐了好一阵子，才说：“也没什么，就是挺巧的。”

“这有什么巧？余航从中学开始就在Z市住了。”程成继续埋头吃面。

“我是说，我是说……”欣阳欲言又止，把程成的好奇心彻底吊起来。

程成的追问，加上已在心里琢磨了几遍，欣阳终于说：“你知道吗，我出国之前，我们班有个女生专门给我打了电话，问我现在Z市的发展怎么样。你知道是谁吗？”

程成摸不着头脑地问：“哦，你们班谁啊？”

欣阳说：“你傻啊，别的女生我用得着这么小心要不要告诉你吗？跟你一个宿舍的！”

程成猛然明白了，一下子停住正在夹面条的筷子。

“丁蓓蓓？”她说。

欣阳抿了抿嘴，说：“是啊，你来美国起码两三年才回去，丁蓓蓓不会……，我听说她毕业前新交的那个有钱男朋友脾气不太好，也分手了。”

程成脸上没了刚才的神采飞扬，出了一会儿神，继续吃面，那面条的滋味儿却像是差了许多，她一口一口吃得很慢。

吃完面，她放下筷子，说：“丁蓓蓓去Z市，大概是因为Z市有钱人多吧。但余航现在可是Z市最穷的那一类人。”

余航今后会不会重新变成一个有钱人，程成不知道，她既不盼望也不害怕。余航要走的路，还轮不到她胡思乱想。隐隐地，她有盲目的乐观，她和余航一起走过他生命中过去和现在的特殊时刻，这些时刻将为他们组成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独特世界，一个别人都进入不了的世界。

程成说：“别为我担心了。老话怎么说来着？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会被抢走的从来就不是你的。而且，以我对余航的了解，他会不会被身边其他女人拐走我不敢说，但对丁蓓蓓，他不可能回头了。”

她目光清明，神色坚定，让欣阳不禁点头。

程成拍了拍欣阳的肩膀，又说：“倒是你，那么好的两个人，又没有什么第三个人来破坏，怎么就不能好下去呢。”

欣阳强打精神说：“你学过历史吧，内耗的破坏性，一点也不小于第三个人来破坏。”

程成叹了口气，抓起碗筷去洗，刚到水槽边，一个手滑，碗从手里掉下去，还好是不锈钢的，只发出响亮的声音而没带来瓷碗那样更多的麻烦。

她想，人也罢，感情也罢，就该像只不锈钢碗，就算样子平常，至少得结实耐用。

几场雪过去，就快到中国农历新年，欣阳在多元文化中心开始筹办庆祝春节的活动。Karriem去学校开会了，另一位同事提前回家带他三岁的儿子，欣阳一个人忙活。她现在对各种准备流程烂熟于心，快快地处理完工作的事情，还有不少时间可以做些私事。

一段时间没看邮箱，从一堆熟人中跳出来一个陌生的发件人，名字叫Beibei，“贝贝？”欣阳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有了上次小方姑娘的经验，她暗忖莫不是时辉爸妈又给他安排了什么新的相亲对象，来找自己核实情况了？

那也没什么，马上就确认分手了呗，终归是自己没那个能耐让时辉和他一家对自己视如珍宝。一物降一物，也许别人家姑娘有这本领。

欣阳点开邮件，却不是她脑子里做编剧迅速创作的故事，待看清楚发件人的中文名字，她不由得头皮一炸。果然，“背后莫论人非”，还好她也没说啥过头的话，发邮件这位也并非心灵感应到什么背后的议论，而是就那么恰好地有事要找她。

找她的竟然是从前跟她八杆子打不着的丁蓓蓓，邮件的意思是她姐姐在波士顿工作，可是最近快两个月都不与家人联系，电话也打不通，令全家十分担心，听同学说欣阳在美国上学的地方离波士顿很近，央求欣阳帮忙有空去波士顿她姐住的地方找找，看能不能找着，跟家里人报个平安。

邮件写得十分恳切，字里行间都是焦急和担忧。欣阳跟姐姐欣平姊妹情深，自然明白这难过程度所言非虚。这年头流行玩失踪么，好玩么？欣阳想想就深恶痛绝。上次时辉玩失踪两天都把大家吓昏，这两个月联系不上在美国的闺女，那是啥滋味，还不把父母给折磨疯了。

欣阳决定要帮这个忙，她看了看地址，后面要找的人叫“Vivian Ding”。她迅速回复了邮件，让丁蓓蓓放心，自己一定找到这个地方，只要她姐还在这里，一定会让她给家里打个电话，顺便把她的各种联系方式都拿到手。

“我一定把你姐当我姐一样找到。”她在邮件里对老同学信誓旦旦地说。

末了她不忘加一行字，打听丁蓓蓓是不是真去Z市发展了。她有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与己无关的直觉，总觉得这是程成的一个隐患。

她可不能瞒着程成去帮丁蓓蓓，当晚她就跟程成汇报了这事。

她问程成：“你说丁蓓蓓是不是知道我跟你住一块儿？”

程成想了想，摇头说：“同学们知道我来美国了，但我还真没跟谁说过我和你住一起，我们班也没什么人认识你。再说，跟国内联系还不争分夺秒推销我的代购业务，哪顾得上聊别的。”

是啊，她俩都不在一个系，只不过跟欣阳同班的丁蓓蓓凑巧住到了程成的宿舍。欣阳感叹了一声机缘的玄妙。

程成笑笑说：“据说人跟人之间有个磁场，咱们这个磁场是有点强，把东西半球的都能吸一块儿。”

欣阳琢磨着这话，可不是吗，有多少事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像她大一那年回家，为什么偏偏买票出了状况，是时辉跟他一起坐火车？

可惜宇宙一向只负责发放磁场，却从不提示这被吸到一起的结果。不过，即使提前知道结果，她就能理智切断当初那快乐吗？

欣阳正胡思乱想，程成说：“丁蓓蓓如果知道我跟你住一起，就不会找你帮忙了。”

她想起那天被丁蓓蓓扔了宿舍一地的东西，摇头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