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阳面前的这位美女,怎么看也不像跟时辉一样的随便玩失踪的不靠谱的人。她目标明确、心智坚定、精明自律有规划,这些品质用不着熟悉了才知道,只要简单想想她的过往故事都能分析出来。
丁蓓蓓让欣阳帮忙找的姐姐,是丁薇薇。
欣阳看着这个第三次不期而见的女子,心里百味杂陈。她们的名字如此相似,她却从未想过两人之间会有什么关联,大概是因为她分别跟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一个地北一个天南,让她联想不到相关之处。
欣阳成年后的世界里一向只有时辉,迄今总共就两个闺友,一个是还不能算蜜的时琳,一个是程成。她们两个,或是自愿的或是不愿的,就跟这两姐妹纠缠上了。
欣阳过去就曾觉得丁薇薇有点像自己认识的哪个人,但却想不起来具体像谁。现在她细细看着,两人的眉眼其实并不十分像,而且一个瓜子脸一个鹅蛋脸,姐姐美得明亮舒展,妹妹则貌似清纯娇柔,但身形体态和举手抬足之间的气息,则的确是极相似的。
丁薇薇神色中有些诧异欣阳为何知道她的住处,但却没有盘问什么,客气地招呼欣阳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柠檬水。欣阳周围环视了一下这间干净利索的屋子,视野可见尽是暖色的挂画和温柔的绿植,墙上挂着一把二胡。
欣阳抓抓后脑勺的头发,说:“您看起来实在不太像是几个月不跟家里人联系的那种六亲不认的冷酷之人。”
丁薇薇微一抬眼,“哦?”了一声,说:“你那位朋友为了贺之钧都追踪上我家了?”
欣阳笑笑,说:“她倒还不至于这么疯狂。不过很凑巧的,我和丁蓓蓓是大学同班同学,蓓蓓想方设法在找您。”
丁薇薇神色一变,片刻又恢复如常。
她站起来去冰箱里拿出两个苹果洗了洗,又在欣阳对面坐下,开始专心削苹果。这使她可以低头看着苹果一段时间,而不必跟欣阳对视。她右手的小刀和左手的苹果挪动配合着,将苹果皮完整地一圈又一圈削下来而没有断。
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苹果皮在小刀上摩擦的沙沙声,大概四五分钟之后,她把一个削得干干净净的苹果递到欣阳面前。欣阳礼貌地接过来,由衷夸赞说:“好厉害的刀工。”
丁薇薇放下水果刀,用纸巾细细擦手,那手指纤长瘦硬,她一边擦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削果皮可以锻炼耐心。”
她抬眼看着欣阳,问:“你那位音乐学院的朋友,也认识蓓蓓吗?”
欣阳瑶瑶头,说:“那是我…男朋友的妹妹,跟蓓蓓八杆子打不着。”她还没习惯对时辉使用“前男友”这称呼。
丁薇薇笑说:“难怪你那么帮她。她挺可爱的,之钧也并不反感她。”朴素温暖的一句话,她说着却又优越感十足。
她抬手拢了一下长长的卷发,又说:“你倒真是个热心人,但是,别人家的事情你还是别掺和的好。蓓蓓今天让你来找我,你不辞劳苦地帮了忙,下次她有需要会继续找你,再下次呢,她会习惯了把你当成好人使用。你的时间精力就这么不值钱吗,要用在一些大概你也觉得奇怪的、不能理解的人身上?”
欣阳听得愣愣的,说:“莫非您真的准备跟家人躲迷藏,让他们一次次地找您吗?”
丁薇薇冷冷一笑,说:“他们是不是真的紧张我的平安,还是在意些别的什么,我应该比你清楚。”
欣阳啃了一口苹果,说:“我也有个姐姐,我特别相信妹妹对姐姐的感情。”
丁薇薇眼中有些黯然,叹了口气,说:“我这个妹妹是我供上大学的,我用了最大的努力,希望她能挣下足够的靠自己安身立命的资本,可是,她偏偏像我妈,徒有皮囊、鼠目寸光,把一点能耐都用在想办法依靠男人上,以为捷径是好走的。我对她很失望。”
她自然知道,欣阳既然跟蓓蓓是大学同学,对蓓蓓的事必定一清二楚,能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
欣阳说:“您太严苛了吧,蓓蓓长得那么美,富二代争着追求,她随便抓一个都是金饭碗,也不是她的错吧,现在美女跟豪门可是标配。”
她言不由衷地说着恭维话,一阵心虚。
丁薇薇做出饶有兴致的样子,说:“是吗?我倒是很想看看她究竟能抓到什么。”
随即她收起了笑容,说:“如果她真是目标明确,意志坚定,不择手段,仗着美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人,也就算了。可她不是,她除了脸和身材就没有别的能耐,还以为那条路是什么人都能走的。”
美色就像个障眼法,阻挡了大家对美女在美貌之外作为常人是如何的想象力。欣阳感到接不上话,又对这番话无可回应而略有些尴尬。她试探地问:“蓓蓓现在是不是去Z市发展了?”
丁薇薇狐疑地说:“不是她让你来打听我吗,你怎么跑我这来打听她?”
欣阳说:“她之前问过我Z市的发展情况,现在您说起她,就顺便问问。”
丁薇薇说:“随便她吧,她最好到处碰碰钉子,早点把各种苦头都吃吃。”
欣阳完成了来这一趟的目的,可是她猜自己也只能帮蓓蓓到这儿了。
丁薇薇给欣阳的杯子里添了些水,说:“既然你热心趟了我们家的浑水,我也要对你表达感谢。投桃报李,真诚一些。”
她拿起自己的水杯轻轻摇晃,说:“在我们这个年龄出国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故事,我愿意跟你讲讲我的故事。”
欣阳忽然有些不安,说:“谢谢您的信任,不过如果不应该我知道的,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可以回复蓓蓓,让她放心就是了。”
丁薇薇笑笑,说:“我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往事,难得有个中国人可以聊聊天。”她喝了两口水,放下杯子,慢慢说:“我和蓓蓓是怎么长大的呢,老师让同学们带钱回去统一买字典,我是唯一没钱带回去的那个,只能借同学的字典查字;小学班上同学们订课间餐,蓓蓓是唯一不订的那个,别人吃,她看着。
就这样,我们俩奇迹般的学习成绩竟然还都不错。可是在我考高中的时候,我妈找老师改了我的志愿,让我去了职高,好早点出来工作赚钱。职高那种学习环境,我想再拼高考,文化课根本拼不过。有位邻居老人,看我经常一个人哭,他劝我说还有一条路,可以走艺考,上艺术学院本科。他愿意教我二胡。
那以后,无论我妈怎么打我,我只要有时间就偷偷去邻居老人那里学二胡。老人劝我妈说多个手艺也能赚钱,我妈才没管我了。后来,我考上了南方的音乐学院。
我喜欢拉二胡,可是我不喜欢把它当成我的谋生工具,我希望二胡在我的生命里是个更尊贵的存在。何况,靠拉二胡也实在赚不了多少钱。
我过够了被人摆布的人生,过够了没钱的日子。
毕业之后我想办法去法国的艺术院校进修,去了巴黎再转学读商科和金融。为了生活我做过街头艺人,听起来很落魄是吗,一点也不,我知道只要我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再多的辛苦也只是黎明之前天空里的点缀。当一切都在我自己的脚下,自己的手里,再多暂时的艰难都反而会让我更踏实。
我刚出国不久,自己还不知如何养活自己,我妈就开始问我要回报,她以为是她给我的好皮囊,才让我看起来一路顺风顺水。每一个寒夜里我收起二胡回家的孤寂害怕,每一个交完学费三餐无继的凄凉,她从没问过。她以为只要在国外,大把的钱就会自动撒到我身上。”
丁薇薇的脸上始终平静而淡漠,让欣阳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她,她在贺老师身旁边吃边说边娇笑的样子。
欣阳问:“贺老师知道吗?”
提到贺之钧,丁薇薇的容颜立刻带了些霞色,嘴角微微地上扬,说:“他不知道我在国外的情况,可是他把每个月大部分的工资都托人寄给我。”
欣阳听了前面许久的故事,却被最后这句话惹得眼眶一热,一种与寄工资无关的什么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地戳中了她。
丁薇薇说:“我无法给他任何承诺,因为连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对自己满意,才能对未来安心。可是,只要他一天不离开,我绝不负他。”
她笑笑,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讲我的故事了?”
她拿出纸巾递给欣阳,大概纳闷于欣阳的泪点之低,竟然能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
即使天长路远也如同相依为命的爱情,欣阳也有过,至少她觉得自己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