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分,把所有试都考完且不止考了一次的时辉,知道自己不可能出国留学了。出乎意料的是,时琳替他实现了去美国“看看欣阳变心的地方”这个愿望。
时琳虽然是时辉自小欺负的对象,但父母的宠爱并不是白得的,上班之后业务能力比她哥强太多。工作第一年就带着学校学生合唱团得了几个全市、全省大奖,第二年开始走向世界,去东南亚参加演出和比赛,这第三年还没到,欧洲、美国交流演出的邀请都来了。
合唱团的十几个初中孩子欢呼雀跃着来了纽约,时琳虽然也对这花花世界很好奇,但大部分精力要用来盯着这帮青春期的小孩,别让他们被资本主义腐蚀或带跑了。
好歹把演出活动平安地完成,离回国还有两天,时琳打电话找了欣阳,要跟她见见面。自从接到欣阳寄给她的跟她哥分手的信,她还没跟欣阳联系过,夹在她哥和欣阳之间,时琳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难得来一趟美国,如果不见个面,就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了。”时琳悲观而清醒。
欣阳倒是挺高兴能见到时琳,爽快地说:“你带着学生肯定不方便走开,我去纽约找你。”
她们约了当天下午在时琳住的酒店大堂见。4个小时后,欣阳就到了纽约。
她一进大堂就听见时琳大着嗓门在发脾气:“你怎么能随便让别人把学生接走呢?出了事谁负得了责任?……他说是温惠她爸也不行!温惠说那是她爸也不行!是温惠她妈把孩子交给我们的,她爸没有授权就不能接孩子走!你忘了,上次那对离婚的,妈妈把小孩接走,他爸到学校闹翻天,那还是在国内,现在是在美国,温惠要是被她爸藏起来,咱们上哪儿找?……不行不行!还等明天?明天不送回来咱们二十几号人全部在美国待着等吗?让他现在马上把温惠送回来,是马上!2小时内不送回来我一定报警!”
欣阳在旁边听着暗暗赞叹,时琳人小鬼大的模样,自己还当她是小丫头片子,这都能处理复杂社会问题了。想起几年前去看她毕业演出的那天,竟像是遥不可及的往事。
时琳放下拿着电话的手,仍是一身炸药随时会爆的样子,惶惶地原地走来走去。欣阳上前去拉住她:“好啦,放松一点。”
时琳看清楚是欣阳,刚冷静一点又开始诉苦:“欣阳姐姐,你说我这个搭档怎么蠢得可怕,竟然把学生交给没见过的在美国的爸爸,我真是提心掉胆。”
她们的见面絮叨暂时泡了汤,时琳没心情跟欣阳出去逛,也不敢离开酒店,坐立不安的。
过了好一会儿,时琳终于坐下来安静歇歇,看看一言不发耐心陪着她的欣阳,唉声叹气说:“欣阳姐姐,我本来想努力劝你不要跟我哥分手的,但是现在不想劝了,这些离婚家长实在太让我头疼,没想清楚还是不要随便结婚生娃。”
欣阳忍不住笑:“你下次去婚姻登记处现场开展教育呗,说不定能拦住几对头脑发热的。”
“对了,我还没夸夸你,现在都这么能干了,前途无量啊。”
时琳听了吹捧心情好些,说:“我在为国争光方面是不遗余力的。”
她话锋一转,又说:“幸亏还有我,不然我爸妈能被我哥气死,工作工作不咋的,恋爱谈几年也谈崩,做啥啥不成。”她和时辉之间的兄妹互踩就没停过,这回欣阳也成了她的助攻。
时辉有次打电话的时候,说欣阳跟她分手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的行为,欣阳顶了一句“我不是为了让你有面子才跟你在一起,什么亲者仇者,他们跟我有啥关系。难道你是为了他们才来挽回我的?”
眼下看来,连时辉的亲者也没有“痛”,倒是比较“快”。欣阳暗自哭笑不得。
“欣阳姐姐,我知道我哥很可恶,不过我还是很想让你做我嫂子的,您能不能看在我这个优质小姑子的份上,再给我哥一次机会?我们全家人都特别喜欢你。”
时琳转头竟又忘记了自己两分钟前的感悟。她嘴甜的时候一向让人招架不了,但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把嘴甜的本领用在欣阳身上,欣阳不能免俗,心里也是一阵熨贴,虽然不觉得她说的是真话。
她正酝酿着怎么回复,大堂的门开了,几个人裹着一阵风进来。时琳眼睛一瞪,从座位上弹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其中一个模样稚嫩的小姑娘拉到了自己身旁,仿佛是警察阿姨抢到了人质,生怕再被落入虎口。
后面那个男子对这粗鲁的一拽感到不满和心疼,伸出胳膊去也想拉小姑娘,最终没有跟时琳争抢的勇气,尴尬地垂下手。
“温惠爸爸,您知道吗?您这样的行为严重影响了我们的正常工作!是非常没有大局观的!”
时琳声色俱厉地说着官话,把年长了她十几岁的家长训得不敢出声,形容窘迫。
欣阳揉揉眼睛仔细看去,那个正唯唯诺诺向时琳道歉的男家长,竟然是温旭?世上可能有两个长得很像的人,但站在温旭后面那个女的,总不可能也是个长得很像的巧合,那是丁薇薇。
丁薇薇也看见了欣阳,眼中闪过一点诧异,又看看时琳,心中大概跟欣阳一样没啥疑惑了。
她微笑地站在温旭身后一米的位置,听着温旭跟时琳解释,并没有上前去给老板助威的意思。
温旭长篇大段地解释道歉完,热情地邀请时琳去吃饭,回头对丁薇薇说:“Vivian,附近有什么好一些的餐厅,我们请时老师去吃饭谢罪,给时老师压压惊。”
时琳正想说她不跟学生家长去吃饭,丁薇薇走上前来,说:“老板,这附近我也不熟,就在酒店餐厅吃可好。”时琳这才注意到她,从前虽只见过一面,却很有印象,不禁愣了一愣。
楼上下来另一位年轻老师,时琳凶巴巴瞪了她一眼,低头对身旁被她抓得紧紧的温惠说:“温惠,你跟张老师回房间里,乖乖地哪儿都不许去。”
温惠乖巧地点头,温旭一步跨过来把温惠抱进怀里,说:“你回去的时候爸爸一定来送你。”又把手上一袋子吃的让温惠拎上,才不舍地看着女儿转身走了。
欣阳几个手指横在唇边,看大戏一般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场又一场。
时琳声音提上去了就下不来,对着丁薇薇大声说:“温惠爸爸,这是你的同事吗?我觉得好面熟啊。”
丁薇薇仍然淡定微笑,说:“时老师您好,我是丁薇薇,我们是音乐学院校友吧,之前见过一面。”
时琳面色一沉,自己的记性也太好了,或者说,记这张脸的记性太好了。
温旭不知其中要害,听说两人是曾经谋面的校友,喜上眉梢,相信得罪时老师的错误已经完全会被原谅。他正招呼着时琳往酒店餐厅去,丁薇薇抬起手对坐着的欣阳作了个邀请的手势,说:“还有这位许小姐,也是一起的吧。”
欣阳正看得津津有味,自己也不得不站起来,不等温旭惊奇探问,说:“世界真小,我跟时老师和薇薇都认识,今天是来找时老师的。”
温旭更是大喜过望,说:“原来都是熟人,都是熟人,吃饭去吃饭去!”
轮到时琳心中狐疑,欣阳姐姐什么时候跟温惠爸爸成熟人了?
到了餐厅,欣阳坚持要在旁边另开一张桌子,她请时琳吃饭。丁薇薇还是把她俩照顾得无微不至,对老板温旭也是十分周到,只是期间接了几次电话,每次讲完电话都要跟温旭小声交头接耳一阵,此时时琳便在桌子底下踢踢欣阳的脚,待欣阳看她,她便挤眉弄眼作出怪样,同时朝丁薇薇饱含不屑地扫两眼,逗得欣阳只管傻笑。
吃毕饭,温旭拿出三张百老汇“狮子王”的演出票,说本来要带闺女去看的,现在闺女看不了,送给时老师和欣阳看,让丁薇薇作陪。
丁薇薇说:“老板,许小姐大老远地来纽约看时老师,难得异国重逢,让她们自己多聊聊,我一个外人就不要影响她们叙旧了,您说对吗?”
她说着,对时琳一笑,很是娇艳。时琳毫无气度地把脸转一边,没有投桃报李的意思。
温旭表示赞同,心情很好地看着欣阳笑,说:“时老师率队回国的时候咱们再见。”欣阳从丁薇薇手里接过票,客气笑笑。
百老汇离得不远,出了酒店,欣阳和时琳挽着手,披着被霓虹灯照亮的暮色,往剧院走。
时琳一路走一路数落丁薇薇:“什么不想影响我们叙旧,我看她就是想制造机会勾引温惠爸爸。”然后她故意捏着嗓子模仿了一句“您说对吗?”,又气愤道:“看看她那个抛着媚眼,矫揉造作,嗲里嗲气的样子,我就知道我的贺老师被她骗了。温惠爸爸是个美籍华人,她肯定已经打上主意了,想通过温惠爸爸留在美国。”
欣阳想把自己知道的丁薇薇说给时琳听,但怀疑时琳对他人人生的共情能力,便作了罢,只说:“有句话讲,你想什么就会看到什么。我怎么不觉得丁薇薇有啥勾引的意思?而且她跟温惠爸爸是同事,每天一起工作,想要勾引多得是机会,非要今天当着我们的面勾引嘛。”
时琳问:“欣阳姐姐,你怎么会认识温惠爸爸呢?”
欣阳没兴致回头细想,用“学校办活动的时候见过”给敷衍了过去。
时琳反正已经损够了丁薇薇,雀跃起来,说:“欣阳姐姐,丁薇薇勾引别人才好啊,这样贺老师就不会再被她蒙蔽和耽误了,我就大大地有机会。你看,我又优秀又可爱又专一,贺老师不可能看不出我才是个宝。”她欢喜得恨不得在人群中奔跑。
在“狮子王”热烈雄壮的开场中,时琳找到了俯视草原,登顶王者的良好感觉。
合唱团去机场返程的那天,时琳坚决不让温旭去机场送女儿,以免影响温惠凯旋回家的心情,只允许送上大巴。
温旭很听话地照做,在大巴旁边搂着女儿说了十几分钟悄悄话,说得温惠眉眼弯弯一直在笑,是个贴心的闺女。
学生们排着队一个个上了车,温惠的座位没在窗边,上车后探头跟温旭打了个招呼就见不着人影了。
欣阳安静地站在离大巴车门不远的位置,温旭走了过来,笑呵呵说:“咱俩的缘分太深,你看,我闺女都提前让你见着了。”
欣阳说:“您闺女还在车上呢,当父亲的可要站得直行得正,做个好榜样。”
温旭越发笑得合不拢嘴,说:“她爸爸勇敢追求幸福,还不是好榜样吗?”
“你下午有空吗?我带你去中央公园坐马车。”他越发不像话。
欣阳正欲转头投以一个冷若冰霜的眼神,身后传来一声怒吼:“温惠爸爸,欣阳姐姐是我哥的女朋友!”
伴随这声响,时琳愤怒得像只火鸡的脑袋突然伸到了欣阳和温旭之间,让两个人都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