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阳费劲把时琳拉到一旁,时琳眉毛竖着:“你不是因为这个人跟我哥分手的吧?”
欣阳耐心说:“我跟你这位学生家长是认识,他是挺热情的,但就仅限于此了,我不会跟他去坐马车,现在我没兴趣跟任何人坐马车。我虽然一把年纪了,跟你哥分了手还想歇歇透口气,不需要马上找个什么人续上。”
“透口气?我哥都把你害得这么惨啦?”时琳面露不满,表示怀疑。
欣阳从包里拿出一封昨晚熬夜写的信,说:“时老师,你现在不是跟我讨论这个的时候,还有一车的学生等着你去赶飞机。这封信,帮我带给你哥,上次给你的那封信我写得简单,其他想说的都在这封信里了。”
“我不带!成天让我转交分手信,这不是坑我吗?虽然我哥很糟糕,一封接一封的分手信也太残忍了吧?我才懒得管你们,你们自己爱怎么分怎么分!”时琳又炸毛了,把信推开。
欣阳哄着她说:“那这样吧,你先看完再决定要不要给你哥看,如果你不想看又不想拿,在路上随手扔了也行。”
她把信塞进了时琳手上的袋子里,搂着时琳的肩膀把她送上了大巴。时琳撅着嘴,直到上车才恢复了为人师表的感觉。
大巴载着合唱团师生开往机场了。时琳看着车尾有些惆怅。温旭直到大巴转了街区看不到影子,才走到欣阳旁边,话里有话地说:“时老师她家不会个个都这么暴脾气吧?”
欣阳说:这算什么暴脾气,这么多学生的责任,换了你也要发火。”
温旭摇头说:“我可从来不爱发脾气。”他看看表,又说:“时间还早,真的不去中央公园逛逛?”
欣阳迈开步子往地铁站走,说:“您对中央公园还真是有执念。我要去中央车站坐火车,回去赶作业。”
温旭跟着欣阳,说:“我对那个公园有啥好执念的,我对你有执念。”
“我是第几个您邀请去逛中央公园的?”欣阳笑问。
温旭一点没被冒犯,诚恳地说:“说实话,没有多少人我可以邀请,你知道,我要是在国内邀请,会有很多姑娘应约,但我怎么知道她们是对出国感兴趣还是对我感兴趣呢?已经在美国的中国姑娘呢,她们选择很多,好多喜欢老外的,想要绿卡也不一定找我。而且我还是相信缘分,你我就特别有缘。”
“您怎么不打丁薇薇的主意?”欣阳好奇。
“什么'打主意',说得真难听。她这么出色的姑娘,正常男人都会动心,但她对我没兴趣,跟我说清楚了,我再无邪念,绝不会假公济私。”温旭正色道。
“哦?那您不会误以为我对您就有兴趣吧?”欣阳说。
“对丁薇薇我马上就放下了,对你不知为什么不行,总想再坚持坚持。”温旭的语言总是直接而质朴。
欣阳坐上火车之后,温旭打来电话,说自己在中央车站迷了路,半个小时才重回地面,打出租车找到了自己的车。
“我迷失在你回家的车站,迷失在你的眼中。”他笑哈哈作诗一句。
一个迫切想解决下半生人生大事的大叔,看上了自己,还挺有诚意,毫无技巧,貌似简单得不像他这年龄的人。回到家之后,欣阳终于忍不住跟程成炫耀。
“这还叫毫无技巧?目的明确,步步紧攻,一点不浪费时间,招架不住的就被收入囊中。”听程成这么说,欣阳才有些恍然大悟。
她想起那年初春,时辉一次次地约她出去走走,却什么都不说,就那么保持着半米的距离,天南地北地聊天,聊到不得不回去了,只好将她送至女生宿舍楼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春花都快落尽的傍晚,他才终于伸出了双臂,仍然没讲一句喜欢之类的话。后来他说,他就是不敢,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他又喜又怕,甚至没有向着她走上前去的勇气,任由每个晚上在想念和焦灼中睡不着觉。
时辉在两天后从时琳那里拿到了欣阳的信。每次在电话里总是说不到点子上,他其实也正酝酿着是不是该认真给欣阳写封信。有时候他分不清电话里和信里哪个才是更真实的自己,对着电话他冲动而俗气,对着纸笔却可以冷静甚至有点优雅。
欣阳的信纸是黄色厚实的,自带着暖意和权威感,不像国内的信纸多数雪白惨淡,再热烈的情感写在上面也仿佛有点逊色。
时辉没有打开折着的信纸,他用双手捧着信,把信紧贴在从额间到唇的地方,让自己的呼吸深深地浸透这信,仿佛信上的每一个字都会在他的亲吻中变得温柔深情,不再长着能扎疼他的刺。
良久,他才终于像学生拿到打了分的卷子一样,将信展开。
“时辉:
我想,我们的感情值得一个更体面的结束,而非在对我的猜测和对你自己的否定中面目狰狞地消散。
你还记得吗,从前你陪着我一起上过那门《西方经济学》的课,美女老师讲边际效益,让我们想象,在饥饿时吃第一个土豆是无上美味,第二个也不错,第三个还凑合,吃到第九第十个,同样的土豆已经让人反胃,看都不想看。
长久以来我有个不切实际的梦想,期望我们的那个土豆可以一直都是第一个或至少第二个土豆,而不要变成第九第十个土豆。
你我虽然一起长大了这么些年,但仔细想想,我们都跟最初的那个自己并没有多么大的变化。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只知道,最初的我会将你的无意疏忽视作调味品,而如今的我觉得那是不能忍受的劣质味精。最初的你会将我的大小情绪当成爱的火苗,现在的你认为那是必须消灭的灾害。
这么多年的争吵和赌气已经让我精疲力竭。一定要让爱变成无法下咽,只能败坏下去的土豆,才不得已地看着它被扔进垃圾桶吗?我情愿把它深深埋进土里,即使不再属于我,它仍然有生命力,不会发霉,死去。
认真想结束的那个晚上,我忽然意识到,我的生活就等同于跟你在一起的生活,我的样子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样子。而如果不再有你,我一个人的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我竟然找不到。
当我们自己全部的喜怒哀乐都维系在对方身上,总有一天你也会累得走不下去吧。
我们成年以后的所有时光都有爱情相伴,这是我们的幸运,而在有爱就有一切的满足里,早早把爱的酸甜苦辣都尝完,这似乎又是种不幸。爱能给我们的未来带来更多能量,还是成为阻碍,我没法再盲目乐观。
你说,做决定的人再痛苦,也不及承受之人痛苦的十分之一,我知道的确如此,但无论是几分的痛苦,我都不想再自欺欺人,我不能在感觉到苦的时候继续欺骗自己一切仍然甜蜜安好。我要告诉你,我需要止痛,需要好好想想怎样才是负责任的未来。
这些字并不能表达出我所思所想的十分之一。如果让你能够明白一点点,也就够了。如果你竟没有一句明白的,或是你仍然坚持于你更容易理解的那些'原因',那只能说我们真的该结束了。欣阳”
第一遍囫囵看完,时辉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没看懂,他慌张地又一个个字看了一遍,如果这是其他女子写给男朋友的信,他或许能帮忙分析得头头是道,可这是欣阳写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陌生。这是他的那个欣阳吗?他们从不谈生活以外的话题,他们一起上课、逛公园、逛商场、看电影,工作赚钱,在凡尘烟火中相依着生活。她说的这每一句话,都不曾出现在他对她的感受中。她是那么简单不多事的姑娘,她会撒娇会发火,却从没有复杂的心思。
他曾说,他最受不了思想家一般的女人,把日子过得像个头脑的战场,殊不知女人天生是思想家,只是她们想不想启动这功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