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成收获的人脉跟欣阳收获的龙虾一样多,两人都心满意足。BBQ结束,温旭坚持要自己开车,把欣阳和程成送回了家。
温旭从车上下来,把手里拿着的一个信封递给欣阳,欣阳手背在身后,问:“这是什么?”
“放心,又不是用来腐蚀拉拢你的美钞。”温旭笑嘻嘻说:“上次时老师带孩子们在纽约演出的照片,我已经寄了一套给时老师。这套给你,虽然里面没有你,也可以留作你对时老师的回忆。”
欣阳接过照片,挥了挥手,自顾自进门上楼去了。
她回到屋里,程成八卦问:“你今天和温先生言谈甚欢嘛,是不是准备考虑他了?”
“我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老了,对他这种新鲜事物不敢轻易涉猎。”欣阳摇摇头。
“你跟余公子说一声,请他写个网站介绍和发展规划发给你吧,这样我们也都能帮着找师资,说不定还能找投资呢。”她告诉程成。
程成感激地说:“我也正有此意,前两天就想跟他说的,打了几次电话,他没接。”
“刚创业肯定很忙吧。”欣阳说。
“应该是吧,晚上深更半夜的时间了,还忙得没空接电话。”程成说。
“是在忙工作吗?”欣阳问。
程成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看欣阳,欣阳正神情有些怪异地看着她。
“程成,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知道蓓蓓也在Z市,我总是无端替你操心。你在这又是打工存钱,又是替他忙这忙那的。”欣阳说。
程成说:“不会的,我知道余航,他就算不对我专一,也不会跟丁蓓蓓在一起了。他那么骄傲,不会做谁的回头草。”
她俏皮地笑笑,抱抱欣阳的肩膀,又忙着去处理代购信息了。
不止余航,被放弃的人大概多数如此。
临睡之前,欣阳打开电脑,刚连上QQ,时辉的头像闪起来,欣阳的心一阵猛跳。时辉和自己虽然互相加了QQ,可是几乎不用它来交流,要么电话要么写信,写信当然是太慢了,时辉有什么急着跟自己说而又不愿在电话里说的话?
欣阳平静了一下心绪,点开信息。
“欣阳,请原谅我在接到你让时琳转给我的信之后一直没回信,我也不知道你是否还需要我的回信,也许你已经忘记了我。我写东西一向不如你,以前抄了许多好情书,虽然我心里的话跟那些信里的完全一样,但抄是不对的,我向你承认错误。今天是我自己写的,这也许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封信了。
你要分手的决定,我一直不愿面对,今天我想好了,我接受你的决定,我确实一无是处,让我自己失望,更会让你失望。
祝你好好生活,不再有我让你苦恼,让你难过。过往七年里我做得不对的地方,都请你原谅。你给过我的幸福,我会一直记在心里。
爱你的时辉。”
欣阳先是笑起来,这么几行字,他还要特别宣布是自己写的,难道这种内容还有地方可抄?
笑着笑着她便哭起来,分手虽然跟结束吵架一样,有一个人决定就够了,但他们之间,却因为年月久远而似乎有了一个类似分手协议的需要,只有两个人都签了名,才算是真正了了。
如今两个人都签了名,不用担心再有人来哄自己回去,不用担心自己再次因为意志不够坚定而返回头走吃苦的路。尘埃落定的夜晚,每一次呼吸都传到暗沉无边的天空里。在太平洋的那边,有同样的呼吸在阳光下困难地开合。
“我应该要自己该滚多远滚多远,凭什么让人跟我共患难呢,世界上应该尽可能多一些过得好的人,干嘛要增加受苦的人。”
所有的努力都试过之后,时辉不仅没有成为他希望欣阳看见的自己,让欣阳更有信心的自己,还迎来了真正的一无所有。
早上他辞去了工作,迅速在人力资源部办完了所有手续,没跟爸妈妹妹曾荣任何亲人朋友打招呼。随后去宿舍清理完所有东西,把最后一个纸箱打包好之后,他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这个宿舍里寄存了他和欣阳所有如同亲人般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如今也要随欣阳一道离他而去了。
他垂下头回忆自己曾经有过的完美时光,一个死心塌地爱自己的女子,一份稳定而有面子的工作。那时他对于拥有的工作和爱情,因为不曾付出很大的努力,仿佛轻轻松松就收获了,乃至于有底气随时闹闹意见,盲目乐观于自己会一直有足够的运气。
及至他知道了运气有用完的时候,他学习着把曾经不喜欢弯的腰每天弯下去,并在做不完的工作中找到被领导重视和栽培的心理错觉。
是的,是个错觉,如同以为欣阳会永远无条件对自己死心塌地一样,是个天大的错觉。
他在部门里越来越被孤立,没人配合他,他的对立面倒是站满了人。而他在最后一根稻草飘下来之前,甚至没有意识到一直压在自己身上,让自己负重前行的,不过都是稻草而已,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那最后一根稻草是一笔糊涂账。
前些天领导突然让时辉给他订附近一间酒店2晚的房间,说有访客要过来。这种一向交给秘书的事情也让他一个技术人员来做,不适感几乎让拒绝脱口而出。但他现在不是从前任性的时辉了,他应该忍着。
他写了支付单给领导签名,领导正准备出差,只给他一句“去找陈秘书,以前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的回复。
他满脑子浆糊地找到一向为领导办这些事的陈秘书。陈秘书打开一个上锁的抽屉,拿出一个本子,让时辉在上面登记具体事项并签名。
时辉看见前面一列不知明目的餐费和酒店房费记录,暗自吃惊。他努力靠事不关己的想法克制了一下,既然有这种先例,他便把这次领导订房的事由写上,并根据秘书的要求签了自己的名字。
房费是什么时候由谁转过去的,他最终没搞清楚。几天之后,财务部说时辉为私人支出做公款报销。领导出差还没回来,而陈秘书绝口不提那本神秘的登记本。
时辉不能说出是领导的吩咐,只申辩是公务接待,财务让他提供访客来公务活动的通知或文件,而他并没有任何这样的文件。
纪律部门因为两晚房费的问题找来的时候,时辉知道自己非走不可了。虽然这个违纪不至于被开除,但无论是对曾经培养过他的领导,还是对联合起来排挤他的同事,他都没法再应付下去。他虽没有很强的抱负,但也不是可以背完黑锅再死皮赖脸装作无视所有冷脸每天混日子的人。他20多岁,不是50多岁,国企的饭碗再好看,也撑不下几十年。
他在地上坐了不知多久才慢慢站起来,看见箱子里他为欣阳存着的一叠韩剧DVD。他还指望用什么来央求欣阳给他一个机会呢?他还指望自己能用什么给欣阳一个有希望的未来呢?他没有了工资收入,在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还不知道用什么来养他跟曾荣的小店,入不敷出的小店恐怕很快也要关门了。
他打开手提电脑,动用所有还能工作的脑细胞,给欣阳发了他们之间的也许最后一段信息,随即关了机,对着电脑竭尽全力地说了一句:“欣阳,我给不了你的幸福,希望别人能给你。”
交完宿舍钥匙,办完所有离职手续,时辉走出大楼的时候,一位平时交集很少的30多岁同事一起下电梯。他懒得跟对方寒暄,对方却主动开口跟他说话:“我也赞成你离开,年轻人,去哪找不到两口饭吃。”
“你也不老啊。”时辉冷冷说。
“上有老下有小,我们是两种人。”同事说,“我嘛,尽量安安稳稳过日子,你突然被领导看上的时候,就不可能再跟我这样了,谁要你撞上了。”
时辉听着话里有话,停下脚步看着同事。
同事笑笑,说:“你大概不知道,你今天离职,很快就会有个人来入职,是领导的亲戚,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领导本来就在琢磨着能让谁空个位置出来,我们这种单位,尤其这种部门,大家赖着清闲岗位,没人会主动辞职。你以为领导重视你,最终不是累死就是黑锅背死,只能走掉。”
时辉脑子里一阵蜂鸣声,同事拍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花这么多时间精力去做什么事不能赚到这份工资呢,加油。”
同事走远了,时辉脑中的蜂鸣声一直停不下来,他一拳打在身旁的一棵树上,拳头上渗出了血。
等缓过劲来,他叫了车,用流着血的手把几箱东西抱到店里扔下,顾不得曾荣的疑问,转身就走。在街上魂不附体地游荡了一个小时之后,他觉得自己还要再完成一件事情。
如今没了口粮,不能再轻易买张机票去鼓浪屿了,坐着公交车,他到了Z市的海边,这就是他现在能去的离太平洋最近的地方了。海水暗沉沉的,他站上一块礁石,对着大海最后一次呼喊:“欣阳,我爱你…”
他第一次确切地承认了自己的平庸甚至愚蠢,其实欣阳又何尝不知道?可是她就那么心甘情愿地陪伴了自己那么多年。
他知道她听不见自己的呼喊,也不希望她因听见而动摇了心志。现在一无所有的他,离在美国深造的欣阳,又何止隔了一个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