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意外的,卡罗尔并未延长欣阳的实习,在欣阳提前跟她请求的时候,她微笑说:“让我考虑一下。”
其后再没有任何考虑结果回复给她。
“这份工作真是半点错不得。”欣阳沮丧地对程成说。
程成一边打包一边宽慰她:“未必的,可能从一开始卡罗尔就知道她只能给你三个月。即使你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美罗的实习位置仍然有无数来自藤校的学生在排队,卡罗尔不过是给了她朋友一个人情。”
欣阳点点头,说:“也是,我该知足了,素味平生的副总裁先生肯给我帮忙,虽然镀金没镀成,也算是粘了一丁点儿金粉,不然我们学校的学生根本不可能进得了美罗的门。”
程成拍拍她的肩膀说:“还以为温总会偷偷找你们分行经理,用一大笔理财的钱帮你解决,然后让你感动得投桃报李。”
欣阳嗤笑说:“温总是个生意人,连个口头合同都没有的事情,他傻呀?”
“这样的傻瓜也只有你一个了。”她凑到程成旁边,在程成面颊上轻轻一戳,问:“最近找着你家余公子了吗?”
程成每天盯着数字的一双锐利眼中泛起娇柔,说:“我家余公子说忙完这阵子的推广攻坚战就给我打电话,他还说有个特别的事情要告诉我。”
欣阳抱住程成的肩膀,笑说:“余公子肯定是要说:程成宝贝,我想死你了,中国赚钱更快,马上回来帮我发财吧。”
程成笑得神采飞扬,手里的活干得飞快。
实习的最后一天,欣阳把自己收拾得特别利索,精神抖擞地开始了工作。
快到中午的时候,许久没来找她说话的威廉出现在她桌旁:“听说今天是你最后一天在这工作?”
欣阳礼貌地站起来,笑笑说:“是。”
威廉踌躇一下,从衬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写好的纸片,递给欣阳,说:“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他用右手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
欣阳双手接过纸片,上面有两个手写的号码,除了“谢谢”,她却说不出什么别的。
威廉看着欣阳,似乎期待着欣阳也把电话号码给他。欣阳却好一会儿没有什么表示。
她再迟钝也多少能猜着威廉为何把私人电话号码而非名片给她,而她早已提前知道自己不会和西方男子有任何深入的关联。威廉不同于副总裁先生,与其将来不知如何应对他的电话,不如就此不要联系。
威廉神情有些失落,又等了片刻,终归没说什么,抬起头看着欣阳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欣阳对自己的无礼生出愧疚,站着没动,目送威廉走回他的办公室。
从前每次威廉来说话,总是他一转身,欣阳的视线马上移回了电脑屏幕,她从未留意过威廉走路,此时看着威廉缓慢的背影,她才猛然发现,威廉竟有轻微地瘸,他走得很慢却灵活熟练,显然是长期习惯如此,而并非新受了伤。
欣阳大吃一惊,那么英俊得无可挑剔,那么温和稳重的一个人,他对自己充满了善意,而自己却这么自以为是地粗鲁待他,他一定以为是他的身体缺陷令她冷淡。
欣阳心中翻涌,想叫住威廉,却不知如何开口,颓然慢慢坐下。
中午时分,她去卡罗尔的办公室交工。卡罗尔正收拾着桌面,见她进来,停下了手里的事情,和蔼地看着欣阳,说:“阳,你的工作做得很好。”
她从手边的文件盒里取出了一个印着美罗Logo的精致信封,递给欣阳,说:“我已经为你写好了推荐信,就在里面。”
欣阳在犯错之后便不敢再开口要推荐信,此时得到意外收获,喜悦加上马上要离开的伤感,眼眶竟有微微的湿。
她克制了一下,接过信封,躬身说:“谢谢你。”
看不清卡罗尔镜片后的眼睛,她也能感觉到那目光的柔和与关切。
“今天晚上有安排吗?我请你吃晚餐。”卡罗尔用手指托了托眼镜架,笑问。
“当然有空,谢谢您。”欣阳欣欣然答。
卡罗尔选了一架铁板烧日式餐厅,服务员在她们面前的铁板上烤着鱼,卡罗尔评价为非常有趣。
卡罗尔半句没提跟工作和她实习有关的事情,欣阳也识趣地把刚结束的实习迅速当作了历史。此时跟她一起吃晚餐的,是她在生命中有缘遇到的一位优秀长辈,一位和蔼的美国友人。
吃了两条鱼,欣阳连连称赞烤鱼手艺,卡罗尔笑说:“这家餐厅是威廉介绍给我们的,就是经常找你说话的威廉。”
欣阳停住啃鱼,觉得似乎该就这个话题说点什么,她想了想说:“卡罗尔,对不起,作为您的实习生,我不应该在工作场合过多地跟男顾问聊天。”
卡罗尔说:“没事,不是你的问题,我们都知道他一向喜欢东方文化,觉得他会找个亚洲女朋友。”
欣阳点点头,不动声色继续吃鱼。
卡罗尔问:“你有男朋友吗?”
看来八卦是全世界各行业女性的特长,并不是哪些类别女性的专利。
欣阳放下鱼骨头,踌躇说:“我有男朋友,在中国。不过……刚刚分手了。”
她好像还不很能适应自己为自己选择的单身身份。
“为什么分手?”卡罗尔竟有兴趣继续八卦她一个小辈的恋爱。
欣阳语焉不详地说:“我不知道未来我们会怎样,就是下不了决心嫁给他。”
卡罗尔兴趣浓浓,追问:“你的男朋友,他有不能接受的不良嗜好吗?”
欣阳摇摇头,时辉除了喝啤酒,貌似倒也没啥不健康的恶习。
卡罗尔问:“他有暴力倾向吗?”
欣阳说:“没有。”
“他招惹别的女人吗?
“不招惹。”
“你们谈得来吗?”
“谈得来,在一起总有话说。”
几个问题下来,卡罗尔显得有些纳闷,停顿片刻问:“你们相爱吗?”
欣阳想想,说:“我觉得,是的。”
卡罗尔笑说:“那你还有什么好困扰的。”
欣阳郁闷地说:“可我们就是经常吵架,他不成熟,也不太知道体贴我。”
卡罗尔说:“经常吵架是个问题。他工作很忙吗?”
卡罗尔职业性地把不体贴跟工作忙划了等号,殊不知时辉的不体贴跟工作全无关系。
欣阳摇头说:“不太忙,他总是把时间花在和前途无关的事情上。”
卡罗尔更加以为自己问到点子上,细细查问:“你告诉过他你的希望吗?对未来的希望。”
欣阳只好顺着话题说下去:“我当然希望我们在一起能过上好生活。”
卡罗尔说:“要具体。比如说,你对好生活的目标是一套多大面积的公寓,一辆什么品级的车子,有几个孩子,每个月能花多少钱买衣服和化妆品,每年能旅游多少次,有多少养老和医疗保险,这样就会好操作得多。”
她停了停,又说:“然后你告诉他,你会和他一起努力,为你们获得这样的生活。事实上你已经走出这一步了,你来了美国读MBA,你在美罗工作过,在获得好生活的道路上,你已经领先很多人。”
“我们做财富管理的目的,是为了管理好生活。”
欣阳边听边频频点头。她想结束爱情时,有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念和伤心,却不曾想过如此具体的内容。此时被卡罗尔追问着,如同爱情那些让人着迷、欲罢不能的外壳被一层层揭开。
她的爱情究竟是剥完了就一无所有的洋葱,还是剥完了真能果腹的玉米棒子?
卡罗尔谈兴颇高,大概认为欣阳是对男朋友的经济实力不满意,说:“当然,如果你对好生活的理解是大别墅和豪华跑车,经常在世界各地度假,随便买奢侈品,而这些超出了你认为你们共同奋斗可能达到的程度,那你就要考虑换一个男朋友了。只要目标明确,也不是不可能。”
“唯一的风险是,你不一定能再遇到一个和你相爱的人。有时候你爱他他不爱你,有时候他爱你你不爱他,在长大成人之后的世界里,互相爱上的几率,并不象我们希望的那么高。”
卡罗尔神色中有些许欣阳未曾见过的忧伤,欣阳想问问她的看法,爱对于婚姻重要吗?她倏尔想起卡罗尔至今单身,忙把这问题连食物吞下去。
欣阳略为转移了主题,说:“他的家人对我好像也不那么重视,不是很满意。”
卡罗尔不以为然说:“那有什么关系?会不会是你自己对自己不够满意,才很在乎别人对你满不满意。”
欣阳笑着思考卡罗尔这句话,顺便又吃了一条鱼。
卡罗尔放下手里的叉子,出神地说:“刚才你说你男朋友不太知道体贴你,我想起我的父亲每天晚上很晚睡觉,搞得我妈妈神经衰弱,可是他能够为了我妈妈去和人打架。我妈妈经常抱怨说,他可以为我死,但却不能为了我早睡觉。”
“我们都以为,男人如果爱一个女人,就会变得温暖体贴……其实很多时候不是那么回事,再怎么爱一个女人,他也不会变成另一个男人。能接受就接受,不接受就只好算了。”
卡罗尔说罢耸耸肩,对欣阳笑笑,那半是伤感半是笑容的表情显得颇有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