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方圆愣怔着没有回过神来，消息太突然，形势太逼人，前途太叵测，不怪自己跟不上，只怪boss太开挂。总之，在经历了短时间的情绪风暴后，方圆突然对素未谋面的林老夫人充满了崇拜之情，把每一种资源的价值压榨至最大化，连死了很久的亲儿子都能拿来榨出二两油，一两是亡人的声名香火，一两是亡人的“曾经来过”——江平世先生曾经来过这个世界，对家族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可惜英年早逝，未能结婚生子，慈母不忍其百年后坟冢荒凉，特命长房独孙兼祧两房，再娶平妻，绵延子嗣，以供香火——宛如太后懿旨般的声音在方圆脑里响起。

此时陈、秦二人并不开口，给了方圆充分的脑补自由。

“这个平妻没有结婚证吧？！没法律保障！”方圆表达疑虑，又不是古代，文明社会貌似都是一夫一妻吧，没听说哪个国家多妻制，除了沙漠国一带。

陈心念、秦淑二位女士点头。

“这个我应该不能单方面退出婚姻，不对，夫妻，这个伙伴关系吧？！”突然感觉没有词能表达这个模糊关系，方圆只是感觉会没有了自主权。

陈秦二人颔首。

“这个必须得生儿子吧？！”都香火了，肯定得能生啊，还得生男孩。

陈秦二人再颔首。

……

方圆心里莫名有些失落，结婚或者说步入婚姻关系本来就是好坏参半的事情，跟翟彦斌结婚前，自己何尝没有仔细思量，结果……，生活不易，没有假设，一切还是得往前看，就如眼下。

“好了，越想越琐碎，不说这些不好的了。假设，我如果同意了，会有什么大好处呢？”都市男女，实际的很。

陈秦二人会心一笑，重点来了。

“首先，你能得到一个或多个基因优秀健康可爱的孩子，你的孩子们会在极度优渥的生活条件下长大，他们的发展会很广阔，会是你现在条件下努力两三辈子都触不到的高度。”

“其次，你自己，方小姐，你的能力陈总是非常认可的，你的顾虑呢，无非是怕‘齐大非偶’。你也有过一段婚姻，对象貌似条件不是追求者中最好的，算得上是低嫁了，那样委屈自己，结果呢……”停顿了下，秦女士循循善诱：“有了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为什么不试下高嫁？！中国自古就有女嫁高门的传统，想来是有一定道理的，况且你的事业根还在江家。”

先仍两个重量级的糖衣炮弹，牢牢吸引住对手，然后再化不利于无形，秦淑向来会把握谈判节奏。

“至于方小姐所忧虑的，于实际处，似乎没什么大影响。你也有过一段婚姻，法律能起多大作用，你应该比我清楚。况且，我们虽然不能给出法律保证，但却可以给你宗族名分，做了江家二房的少奶奶，你就是正牌的华族夫人，不仅在江家是堂堂正正的一分子，在华族也自会有你的一席之地。宗门、家门都是叫得上的，这些可比飘渺的法律实惠的多。”

这是方圆生平第一次听到“华族”，在秦淑女士一汽的罗列下，她第一次感知到了这种隐秘与强大。

“对啊，还从没见过想要离开我们华族的人呢。”这是事实，多少海外谋生的华人想要挤进华族，得到宗门认可，就算得不到家门的鼎力相助，只要堡门的丁点护持也是所求甚众。

“这个你跟长坤的关系，我们也不强求，只要台面上过得去就可，私下，看你们缘分了。”陈心念这个母亲对自己儿子的魅力很有信心，唯恐这个失婚妇女方圆依仗许诺纠缠儿子。“至于生儿子，你就放心，试管婴儿发展到现在是蛮可以做到要男得男，要女得女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方圆算是明白这个平妻意义了，看来自己有些多虑，形婚而已，江长坤这个人，跟自己关系真的不大。

“华族？是跟意大利黑手党差不多的家族吗？”听他们念叨了半天，方圆按耐不住了好奇心，从自己的知识储备里自行提取了一个类比者。

“黑手党？！差远了。”陈心念觉得不仅是差远了，简直是冒犯，脸上很有些恼色，突然有些后悔婆婆的主张。本来给儿子娶的头房媳妇自己就不甚满意，虽说也是姓陈，但儿媳小陈氏的出身，跟自己就差远了，说好听点算是华族里的小门小户，说难听点……反正行事做人上总带着股小家子气。也不知当初小陈氏怎么吃准了长坤，弄得自己跟儿子一通好闹，最后因着心疼儿子，再加上娘家的解劝，才不情不愿地接受下来。本想着借此机会，再给儿子找个配得上的媳妇，不成想又来个这样的，还不是华族出身，想来为人做派也高级不到哪去。

婆媳矛盾自古就是个麻烦，尤其是高门大户，此时的方圆正饶有兴味地听着秦助理的讲解，却不知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被“预备役婆婆”陈女士给嫌弃上了。

“华族，怎么说呢，不是一个或几个家族的事，是由很多的华人家庭和个人组成的，大部分从事的都是正当生意，比如你所在的福生珠宝，再正当不过的生意。至于黑手党，可能堡门里有些堂口跟它相像。”不同于陈女士的愤懑，秦淑女士温言和煦以理服人，见火候差不多了，自然要收网：“这平妻、华族，方小姐也了解了，那你是什么态度呢？”

“我愿意！”方圆回答得异常干脆利落，秦淑女士有些意外，她原本打算给时间考虑的，却不成想竟是如此顺利，也好，开端顺利，是个好兆头。而办公桌后的陈心念此时微不可差地皱了下眉头，虽然早就知道结果必然是如此，可身为当事男方的母亲，还是很有必要表达下自己的情绪。

傍晚6点30分，方圆走在前往罗湖地铁站的路上，抬头看了下各CBD间的玻璃幕墙，耀眼的光圈眩晕地有些不真实。走过天桥，前面就是地铁入口，往常的方圆总是脚步匆匆，今天的她却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很好地消化这1个多小时前猛然掉下的馅饼。看着桥下飞奔而过的车流和形色匆忙的行人，方圆从来没有如此刻般理解他们的心情——行走于大都市间，大部分人仍不免要系命于人，比如昨天的自己，明天的李真友，而似今天的自己隐隐看到了些自主的希望。

走下地铁站口，左转顺利通过了安检闸门。来深已经两年，可方圆却始终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好以左右来定位方向，那些出身大城市的人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可生于北方小城的方圆却深受其苦，至今她还恼于深圳早上“西垂”的太阳。

自己的家乡泰城是个山东腹地的小山城，依泰山而建，因泰山得名。刚来深时，同事间聊起籍贯，方圆总是要先报泰城，再报泰山，几乎所有人都是初听泰城一脸懵逼，再听泰山了然于色。这使得方时圆对自己熟视无睹的大山有了更深的认识，原来自己用来标记方向的大山是如此闻名，而自己曾经只是在找不到北的时候才想起它，却不成想是真真的“有眼不识泰山”。

想起泰山，想起泰城，方圆无比惆怅。除了大学四年，她几乎没怎么长久地离开过家乡，那里景色美，生活节奏慢，自己有个过得去的工作，亲戚朋友都在那里，曾经以为自己会在那里过一辈子。打破原有一切，迫使自己深漂的事情发生于2010年秋，突然地全城人都知道了自己的前夫青年画家翟彦斌出轨了，对象是在他画室学画的漂亮姑娘，而自己就成了他们眼中那个最后知道真相的可怜的妻子。其实早在风声传出时，她就已经跟翟彦斌和平分手。轰轰烈烈的声讨，关心孤寡般的慰问，突然让方圆对前夫生起了愧疚，婚姻破裂本就不是一个人的错，她不能让对方独自一人背负骂名。结果自己还没替他辩护几次，便受到了更为猛烈的攻击，一时间自己也成了他们眼中不干不净的人，要不哪个良家妇女会替渣男辩护？！最终自己腹背受敌，全然的熟悉成了最真切的伤害，倒不如择一城，重新来过，于是没有记忆的深圳便成了她最好的选择。

思绪飘渺间，“鲤鱼门”的站点播报叫醒了方圆，坏了坐过站了，拎好背包，随着人流匆匆下车。她喜欢一切的公共交通，一群互不相识的人，默契地互不打扰，因着线路的缘分，随意地奔向自己的目的地。初来深圳时，籍着熟悉城市的噱头，又深受掉向的困扰，方圆坐遍了深圳的地铁，她知道这个“鲤鱼门”离自己的住处不远，得了，今天高兴，不若打个车回去吧。

钻出地铁口，迎面被塞了个小广告，略扫了眼，貌似是个医疗类的。本想随手扔的，可“脑CT”的图片震慑了方时圆，自己心里隐隐的不安又开始泛滥。略一犹豫，她把小广告塞到了自己的包里。

大好心情有些受损，方圆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联系下医生。自己有隐疾，从初中四年级那年发现到现在已经11年，一共检查了10次，最近一次是跟前夫结婚前。并不是自己讳病忌医，而是医生至今未搞明病情。

因着初四的一次莫名流鼻血晕倒，自己被送医检查，各项检查下来，医生沉重地拿着脑CT跟父母关门密聊，开门后，母亲眼眶红肿、父亲表情呆滞，两人搂紧着方圆大哭。当然这些都是小弟后来跟她说的，自己当时还在昏迷中，出院后离中考已经很近了，一直望女成凤的母亲竟然出奇地不在督促方圆学习，还一径地怕她累着，不允许女儿夜读。中考完第二天，父母又带着她去复查，原本沉重的主诊医生看着新出的CT错愕非常，再三确认后，不可思议地对父母说：“好像缩小了很多。”不懂医学的父母听闻如蒙大赦，觉得女儿应该没得绝症，更觉得医生有些误诊。在第三次CT检查后，医生也对自己没了信心，直接建议去大医院看看。

第四次检查是在省城的省立医院，连续4次，医生有的判断是良性神经元瘤、有的判断是脑血管瘤或者脑血管畸形，在压力情况下引起短暂阻滞。最后建议去国内顶尖的上海神经科研所再行确诊。

这样不痛不痒的求医路上，方圆逐渐卸下了生死担忧，转而开始了求真求实。第八次和第九次的检查是上海科研所权威路教授亲诊，其中第八次检查恰值高考后的剧烈头痛，CT难得显示有轻微变动，几天后复诊却又恢复如初。路教授对于这个疑难杂症很感兴趣，留下了私人联系方式，应诺若有情况可随时找他。

路教授认为这个应该不是肿瘤，而是一种情况特殊的神经阻滞，所以后来方圆没有再去上海，也没有再找过他。自己的第10次检查是偷偷做的，本来婚前想要去做婚检，却因有事耽搁未成，母亲更是私下警告自己不是什么大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后来偷偷在老家人民医院里拍了片，确认未变化后，自己也就放了心。

找了个路边电话亭，方圆拨通了路教授的电话，意外的一个年轻的男声传了过来：“您好，哪位？”

“您好，我找路教授，我是他以前的病人。”

“奥，教授调职了，外人应该不方便联系他了，我是他带的助理研究生，以后这个号码就属于我了，方便的话，您可以跟我说说？”男声很客气。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想问下这个脑部的病变，会影响到下一代吗？！”这是方圆最为担心的问题，如果会影响到宝宝，宁可不要，疾病于自己是命，却不能再祸害无辜的孩子。

“这个要具体病情来看的，您能说下自己的情况吗？”

“我怎么说呢，脑部，路教授说应该不是肿瘤，是特殊的神经阻滞，这个，会遗传吗？！”

“神经阻滞？！”对方明显一怔，“您可以来上海，跟其他专家进行下会诊……”

没再说话，方圆径直挂了电话，随手招呼了辆计程车。坐在车上，按了按胸前的小玉锁，她觉得妈妈的话有些道理，今天就先不管那些个不开心的事了，享受当下的喜悦就好。

遥远的欧洲大陆，一道电波传到了德国黑森林边缘的古老城堡里，内容很简单，只有简单8个汉字：“熊猫出现，中国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