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还有些迷榖,够不够?”
众人看古浪神色紧张,当下便有些警惕起来,问荆摸了摸口袋--她一向喜欢多准备些各式各样的物事,无他,她办事太费这些--摸出许多迷榖来,捧给古浪看。
古浪伸手画了一道圆弧,将己方五人圈了起来,其他人便隐隐约约听见东南西北四处皆有啼声啸声,那声音正由远及近地冲击着各位的耳膜。
“月见,你在此处守着问荆,别动。玄参,南城,你们同我一起去布幻阵!”古浪接过问荆手中的迷榖,吩咐道。众人纷纷应下。
迷榖,是招摇山上的木果,其华四照,佩之不迷。仙人们常拿它来照明,识路。灵草学课程中陆吾上神曾经提到,仙界的幻阵已不似人界的小打小闹,其威力之大已不是灵石所能承担的,因此仙人若布幻阵借助的皆是仙界灵草灵木,可以自行汲取天地精华之物。而法阵恰是古浪的长处,他仿佛天生便会摆阵,天生便能看出万物之灵的弱点。
远方的声音好似又近了许多,直敲得人耳膜阵痛。众人被那声音扰的心神不宁,古浪还在演算八卦阵图--今次所遇凶兽约有七八只,单单一个迷阵是远远不够的,他正在创一个杀阵。南城看问荆已被这声音扰的神色痛苦万分,他抽出自己的荡气清铃,盘腿坐下默念心诀,只见那铃铛渐渐升起,在圈中晃晃悠悠地转动,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众人只觉得心中杂念随着这清灵的铃声飘得一干二净,耳边只剩下荡气清铃的回声,让人心思越发纯粹舒爽。
不知过了多久,古浪终于演算完成,唤起南城与玄参,三人一同去摆阵。摆完阵眼后,问荆盘腿坐在正中间,古浪、月见、南城、玄参分别在东南西北落座,紧紧围绕着问荆。五人念起清心诀,一切准备就绪后那凶兽群终于到了。
此处虽是山腰,却不是什么修炼圣地,本没有凶兽生活于此,然而不知是古浪的“好运”还是问荆的妖灵作祟,竟一下子召出了八只厉害凶兽。当下五人心跳如鼓,手心皆是汗渍。
这凶兽群以蛇身九头的相柳为首,钩蛇巴蛇为左右翼,蛊雕开路,狼狈殿后,猰貐与梼杌在其后遥遥观望。这八兽正是在神史学中出现过的赫赫有名的上古凶兽,有一半早已湮灭在茫茫史河之中,不知如今为何都出现在了小山河秘境之中。当初羲和娘娘为了增加课程趣味性,曾用术法给他们展示过这凶兽模样,那时学生们看得兴起,但都当他们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在一些喜好恶趣味的同僚中衍生了不少这些凶兽的轶事。可当这些凶兽尽在眼前之时,那种恐惧与无望迅速蔓延,哪里还能当这是试炼,分明是性命攸关之时。
“啊啊啊啊,即墨那个死老太婆,她她她······她真的想我们死吗?为什么要复原这些凶兽啊喂!”南城是最早破功之人。
“不对劲,即墨上神从来都是有分寸之人,此番设置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
八大凶兽已然冲进了古浪所设七绝杀阵之中,这杀阵第一关是迷幻之阵,可它们横冲直撞,一路破坏的样子,并没有任何被迷惑的征兆。古浪想起即墨当初设置的任务,他结合《辛荑记》一同看任务,才终于明白即墨的煞费苦心,可现下这种情况,属实不像有什么历练价值,就看他们的破坏程度,这样的凶兽只一只就够他们五人喝一壶的,现在竟然一下来了八只!但现在不是他们瞎想的时候,五人拼命施法维持阵法的高速运转,那方破了这方修补,不敢有一分怠慢,他们与凶兽群正面对敌只一盏茶的工夫,七绝杀阵已被破了六阵······
“这秘境不对劲!”
即墨在画外腾地一下站起来,她方才就觉得哪里有些奇怪,蛊雕与钩蛇虽是秘境所有,但相柳猰貐这等自己都不一定能对付得了的凶兽她从没考虑捏造过,这相柳猰貐仿佛凭空而生的一般,突然就冲着这五人小队而来,实在太奇怪了。众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小山河秘境这等小型空间术法中着实不该承担这么大的法术波动,画外四人突然就觉得紧张万分。
“我们一起进去解救学生们,苍离,你同我一起去相柳那边!白泽云浮,劳烦你们把其他的孩子带出来,这小山河秘境快崩塌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说罢四人化作四道虹光隐进画中。所幸除了古浪那五人,其他仙人的地方与战斗都还算正常。即墨苍离战力最强,自然是去攻克最难的一部分,云浮白泽战斗压力小,但要跑许多地方,也一刻不敢耽搁。四人入画之后,临渊台上突然出现一个黑影,这黑影发出桀桀的怪笑,浑身散发着黑色的腐气,他伸手朝小山河秘境抓去······
突然一道金光打在他的手背,“滋啦”一声冒出了青烟,那人嘶了一下抽回手去。
“呔!哪里来的歹人!”
陆吾上神方才从天帝那里回来,正找即墨他们商议要事便撞见了这样一幕。陆吾上神大脚一跺,霎时天旋地转,那黑影噗地一下就破灭的无影无踪,化作一只黑色甲虫就要溜走。却被陆吾上神一脚踩在脚下,待他抬脚,除了一处青色,什么也没剩下。陆吾不禁皱了皱眉,又看向小山河秘境中,本也想进去帮忙,但考虑到方才一幕,决定还是留在临渊台上守着他们出来。
却说即墨与苍离直奔相柳所在地,古浪的阵法早已摇摇欲坠,他们五人早已严阵以待,面色虽凝重有之,惊恐有之,但他们求生的意志却是丝毫不差。即墨看着他们的窘境气的血气上涌,眼底猩红一片,什么也顾不得了,化身为龙,朝着相柳那处就冲了过去。
“即墨!你别乱来!”苍离已然拽不住她,忙召来墨方剑,一同加入战团。
即墨朝着那破败的结界轻轻吹了一口气,五人霎时又被保护了起来。只是此时五人维持法阵运转已消耗了太多仙气,一时间都放心地吸了口气,擦了擦汗。
“上神!上神来啦!”南城难得如此期待即墨的出现,“上神快救我们出去啊!”
“尔等先行调息,待吾等斩了这八头妖兽!”
苍离沉声一喝,南城顿时不敢再吭声。那条赤色的龙已行至他们跟前,牢牢地盘住他们,一声龙吟划破天际,龙首之处有一透明红影飘在空中,一手执剑,红绸飘扬。旁边的苍离乌发早已迎风散开,太阳穴处长出了黑色的羽毛,一把墨方剑如一道浓墨,同红影的剑影叠在一处。
二人执剑朝着钩蛇巴蛇轻轻一挥,方才毒液喷射得很是欢快的钩蛇巴蛇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拦腰斩断。蛊雕长啸一声如小儿啼哭,正欲朝这几人冲过来,谁知脑袋却被红影轻轻一踩,自身便止不住地下落。后方的相柳发出“桀桀”的怪笑,指挥狼狈二兽与猰貐梼杌向前迎敌······
空中二人矫捷身影同五头凶兽周旋,法术绚烂,其身影挪动之快直叫下面的五人看得入了迷。可惜的是二人双拳难敌四手,看空中二人的身影常被击中,那几只凶兽虽也受了不少的伤,但占了体型的优势,有时甚至不需用法术,单单用身体也要将人撞飞几丈。眼看上神落了下风,月见玄参早已按捺不住,他们两个耗费精力不多,带着自身的法宝就往外冲,却被即墨的结界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去路。
不多会儿,即墨与苍离便被打翻在地。苍离同那道红影砰的一下砸到了即墨的龙体之上,红影慢慢隐没身影,赤色的龙才渐渐苏醒过来,用尾巴卷起苍离的身体,轻轻放在地上。苍离甫一落地,忙撑着剑爬起来,却没忍住吐了一口血。赤色烛龙龙首轻轻朝这边看了一眼,后腾空而起,也不与那边的凶兽硬碰硬,向天扬起龙首,长吟一声。只见小山河秘境之中天色忽明忽暗,厚厚的云层迅速聚集,雷声滚滚,亮色的闪电绕着烛龙之身噼里啪啦地盘旋。须臾,九霄紫雷自云间朝凶兽那边劈去,一时间地动山摇,飞沙走石。古浪只觉得自己体内的虚空之境开始疯狂地旋转,仿佛在顺应天道一般,速度越发快了,他的身体已然承受不住那澎湃而出的力道,忙将它召唤了出来。
“糟了,小山河秘境要崩塌了!快!快走!”
“啊!”
苍离强撑着站起,欲施法将这几位小友送出此画。这时古浪刚刚召出虚空之境,金色的亮光充斥了整个空间······
云浮与白泽的速度很快,终于赶在小山河秘境崩塌之前带着其他小友冲出秘境。众人看着小山河秘境中忽然金光一闪,忙捂了眼睛,待他们再睁眼之时,小山河秘境图已然没了任何神力,铺展着落在地上,那上面已是空白一片。
陆吾上神目睹了全经过,当他看出不对劲想要进去之时,突然金光一闪,他的身影被挡了出来,虽只接触了一瞬,他难得感受到了上古的气息。
此时那张空白的画展落于地上,他暂时顾不上了,收起来这画卷,忙与云浮白泽清点了一下逃脱出来的仙人。果然,除了主战场五位小友与即墨苍离,其他人皆已逃脱。
······
头痛,这是即墨醒来的第一个感觉。
自金光一闪把自己撞晕之后,她感觉自己睡了千年万年才醒过来。睡梦中时而闪过一个白衣女子手执宝剑的背影;时而闪过古浪笑的慈悲的脸,虽然他脸上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时而闪过一个浑身冒着腐气的黑影朝自己谄媚地笑;时而闪过一条烛龙衔着日精月华的模样;时而闪过苍离的一张冷脸,时而闪过云浮笑吟吟的一张脸,时而······
可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团混沌,没有颜色,没有味道,除了自己的手、自己的身体什么都没有。放眼望去,这寂静的空间没有尽头,又好像处处都是虚无的墙壁,在这里待着真让人发疯。她摸摸自己的头,想捏一簇火苗照亮这个地方,却发现自己体内的神力早已枯竭,连捏个火苗都不成了。她想站起来,却没有一个着力的点,她仿佛整个人都沉在这团虚无之中,就这样生生世世地与混沌融为一体。
“苍离!”苍~离~苍~离~······她只是想尝试叫叫自己的好友,是不是也同自己一样陷于这处虚无之中,得到的却是无尽的回声。待回声渐渐消退,这空间又恢复了寂静。这样也好,即墨想,得不到回应可以去幻想他们的境况比自己好得多,也许他们至少待在一个有声音有画面的世界呢。
“真难得啊,本上神有一天也落到了这般田地。”即墨舔了舔嘴唇,“不知小金乌没有日精吃了以后可怎么办?嫦娥姐姐除了炼丹,好像对月华的炼法一窍不通啊。”
“没了本上神,云浮那小妮子会不会哭?天界那么多神,总能找到苍离的吧。苍离那个假小子受的伤可没我重,一定比我的境地好得多······”
“这次是本上神的失误了,哈哈,真有意思,本上神从没在差事上出过差错,怎么第一次就把自己折进去了呢?”
······
待在这样一个寂静的空间着实令人难耐,呆久了大约人就直接疯了。即墨一边心下自嘲,一边不停地同自己讲话,直讲到口干舌燥也不敢停歇。
现在这状况,寂寞得就好像自己小时候一样。那时没有人疼爱的小姑娘站在钟山山脚下,无人理睬。小姑娘自己同自己讲话:“娘说爹就住在这座山上,只要我爬上去,爹准能认我,以后我也是有家的人了!”自己同自己讲话的小姑娘一边爬山,一边偷偷抹着眼泪,“我没哭!这是山上雾太大,迷了我的眼!一定是这样,恩!我不哭!”
她想起过去的苦日子,却一下子笑出声来,都说过这样的日子我不会再过了,怎么还这么伤感呢?她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好像有点湿润,为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即墨终于把自己两万年来的生活念叨个遍,她有些百无聊赖,嘴里絮絮叨叨些什么她已经意识不到了。但她知道自己正在脑袋瓜里搜寻天界哪些神仙出过的糗,忽然听得一个男声响起:
“上神?即墨上神?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