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冷不在于它的内里有多么破旧,而是它长年累月在时间的洗礼中自然而然散发的浸入骨髓的阴冷。
慕祚站在殷初的塌边,眸色暗沉地看着他。
在在一片寂静中,殷初忽然开口,“这一切都是你计划的吧,所有人。”
他说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慕祚没有否认,殷初便他当承认了,他垂头,“不愧是算无遗策摄政王。”
慕祚看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殷初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并不想要这天下,你只是想覆灭了大燕的王室。”
慕祚的眸子沉了沉,但他依然没有开口。
殷初也没打算要他的回答,他自顾自地继续开口,“或者说和当年那件事有关的所有人。”说到“那件事”的时候殷初的眸子颤了颤。
而这一次慕祚目光冷沉地盯着殷初,但殷初并不觉得害怕,他似是陷入回忆,继续说道,“我想起你了,十年前,在那个府衙。”
在南夏王那一掌震碎他五脏六腑的时候,伴随着剧痛而来的是尘封了十年的记忆。
彼时他才六岁,许多细节早已记不清楚。
但那场下了整整三个月没有停过的雨,那个宁死都没有屈服过的小姑娘,那混合着雨水染红了一大片的血,那个被打的皮开肉绽遍体鳞伤趴在地上的少年,还有他眼里惊天灭地的恨意,曾让他躲在母妃的怀里哭闹着大病了一场,做了整整三个月的噩梦。
不知是那个眼神太过骇人,还是他受了风寒大病一场烧坏了脑子,病好了之后他就彻底失去了那段记忆。
当他再次想起时,即使过了十年那双眸子带给他的害怕仍然下意识让他颤栗。
而他也很快将这双眸子与慕祚的眸子重合。
即使久经岁月,少年的眼里恨意已经演变成其他更令人畏惧的东西。
而少年的恨意从何而来,殷初的脸上不由地带上了些许自嘲,曾经因为害怕不敢忤逆父皇兄长做了违背本心的事,彼时他懵懂也隐约知父皇兄长所做是错的,甚至在心中暗道将来他绝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可也许有些潜藏在血脉里的东西是一样的,从他参与到那一场暴虐开始他就已经逃不开了,他终究还是成为了他曾经最不想成为的样子。
殷初的身子颤了颤,他的头低下去,“慕祚,对不起。”
慕祚眼眸眯了眯,声音低冷,“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殷初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可他甚至连当初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慕祚冷笑一声,“人都死了道歉有用吗。”
殷初身子颤了颤,他把头埋到被子里,当初他不曾阻止过,后来他连一句道歉都不知道该向谁说。
很久他才开口,“我会用死来赔罪的。”
“参与过那件事的人也只剩我还活着了吧,不过,我也很快要死了,很快一切就会结束了。”殷初的声音很轻。
“不过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殷初忽然扭头直视着慕祚。
“你放过我阿姐吧,她不是皇室中人,她与这一切无关,即使是与你对峙的那段时间,她也不曾真的伤害过你。”殷初知道慕祚对他阿姐好,从前他只当那是做戏需要或者另有图谋,可改朝换代后慕祚依然这么纵容他阿姐,还让太医给他看伤,除了真的喜欢他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可是他慕祚为那个小姑娘谋划了整整十年,他不知道他对阿姐的这份喜欢到底有几分。
他快死了,也做不了更多,告诉慕祚阿姐非皇室中人是他能为阿姐做的最后一件事,至少能让慕祚对阿姐少几分隔阂。
“我就要死了,没有必要骗你,这些是琉王告诉我的,你若不信,可以找他求证。”殷初又补充道,可惜琉王也只知道阿姐非皇室中人,而是他母妃捡回来的,可阿姐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也不清楚。
慕祚眸子眯了眯,他当然知道殷初没有说谎,他在攻打皇宫之前就找到了告诉琉王殷素琬身份的那个乳母,殷素琬是先帝丽妃在寺庙附近捡到的,彼时她痛失爱女,刚好殷素琬和她爱女同龄,她便将殷素琬当成女儿来养。
可是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看来殷初也不知道。
知道在殷初身上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慕祚转身就往外走。
殷初急忙喊住他,“你还没说答不答应呢!”
慕祚回头,“本王自会护她周全。”
慕祚出去后,殷初笑了笑,抛开那些虚无的东西,他忽然发现慕祚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