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林潇练了一早上新学的琴术,中午和皇弟吃完饭,这会儿刚回到府上,便瞧见迎冬抱着一堆杂物从府门出来,直接扔进了府口装垃圾的大篓子里。
“迎冬姐。”林潇打着招呼,望篓子里一瞥,可以见着一些衣物和开过的纸包中药。
“欸,回来啦。”
“扔什么呢,府上谁病了。”林潇随口问道。
“前些日子叶秋染了伤寒,把我们三个小姐妹都传上了,好在这几天好多了。”
“噢。”
林潇刚要朝府内走着,便是听着迎冬唤着:“少爷,两位少奶奶托我说声,他们去街上逛逛。”
“少奶奶?”林潇紧忙回头解释着,“迎冬姐,你可别误会了,那俩都是我小师妹。”
“没事,跟姐不用害羞。”迎冬捂着嘴笑着,丢下一句“我去买点东西”,便走远了,留下林潇一人欲言又止。
刚进府内大院,林潇便远远瞧着老爹正和林小六在院子里下棋,免得打扰,便经过走廊檐房朝爹娘厢房走去,刚要离了院子,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老啦老啦,来来来,再来一局。”
“娘。”林潇在门口喊着,听了一声老娘的应答后,推了门进屋,“爹今天心情挺好的啊,还有闲心下象棋了。”
赵梅勉强笑着,似乎有点心事:“今天朝廷里和北契的使团谈拢了,而且对方还有结盟的打算。”
“结盟?”这倒是让林潇有点意外,与北契算起来交战已五年了,前两年互有攻守,近三年双方既不出兵也不谈和,就这么拖着,“不仅和了还结盟?”
赵梅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似乎对国间的事务没什么兴趣:“和皇上的家宴如何,说了什么。”
这事连林潇一路回来的路上也在想,当下想了想,实在没什么可说:“不知道,他也没说什么正经事,我还以为会有什么要事呢。”
“什么也没说?”赵梅神情惊讶。
“没。”林潇摇着头,说完又再次重复了一遍,“真的什么大事也没说。”
“那到底说了什么你重复给我听。”
“真的没什么,就是一些琐事。”
“认真点。”赵梅故作严肃,“朝中无小事,你一五一十说来,总有些细节你没注意到。”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噢。”
赵梅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
……
……
“然后我就回来了。”
林潇滔滔不绝地讲了二十分钟后,打眼一瞧老娘赵梅,已是昏昏欲睡。
“没了?”赵梅打了个哈欠,醒了过来,那模样困得,就像看了三小时的《小逻辑。
“没了。”
赵梅一言未发,只是沉默着想着,感觉有些事出反常。
“噢,对了。”林潇又是想起来了,“他让我明天还去。”
“明天还去?”赵梅又是细想着。
“嗯,没事我就先走了,差不多去接雪瑶了。”说着,林潇与老娘道了别,出了厢房后走出府门,朝国子监走去,只留下赵梅一人,还在回想着。
“夫人。”门外传来一声轻唤,是护军校尉陈昌的声音,担任林府府兵的管理事务。
“进。”
赵梅一声应,陈昌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夫人,还是没找到。”
“会不会都出了城寻亲?”
“都去两位府兵亲友家走访过了,这两天都没回过。”
这话一说,赵梅已是眉头紧锁,思索半会,打开了那本名册:“去洞罗瓦子十六号问问,立春他哥江维一直住在那。”
“是。”陈昌出了屋,从林府后门骑了匹马,直奔洞罗瓦子。
洞罗瓦子在城南边,整片瓦子的房顶都缺缺烂烂,道路也是坑坑洼洼,昨天下的大雪化了后,今日都积成一滩滩泥水,混杂着路边的灰黑泥巴,校尉陈昌刚在瓦子口下了马,就一不小心踩上了一脚,那感觉是又臭又冷。
往瓦子里头打眼看去,路道拥挤,这马要是一不小心踢着了人,那多半大残,思来想去在瓦子口瞧见了一卖烧饼的中年麻脸汉子。
“商家,烧饼怎么卖。”
一瞧陈昌军戎铠甲打扮,那麻脸汉子一笑,故意抬了倍价:“两铜钱一个。”
陈昌直接拿出二十铜板,放在那摊上:“给我拿个烧饼,剩下的你的,不过帮我看一下马,系你这。”说着,陈昌将马系在了一旁的小树干上。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说着,麻脸右手一抓,将钱放进口袋里,那厚黄的指甲里满是黑泥。
快到晚上饭点,陈昌接过烧饼后囫囵几口一吞,便是朝瓦子里走去。
瓦子内,两侧连小店商户都没几家,多半也是卖些底层百姓顶饱的廉价粗食,和别的瓦子相比,这洞罗瓦子里的妓院是实打实的低价,木板门口标着价钱,十几铜钱的活价不等,不能再便宜了。
陈昌戎马一生也不是没吃过苦,可这洞罗瓦子也实在太臭了,大下午的,那挑粪车晃荡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晃荡着响声,偌大车顶口子臭得作呕,熏得发慌,有的贫户也不愿靠近,若是拿着便盆的双手没倒好,那各类污浊杂物就挂了粪车一身,一不小心倒在了路边,连管都没人管,就在那晾着,招了一堆苍蝇。
捂着鼻口,陈昌艰难地随着号牌往前走着,好不容易找到了洞罗瓦子十六号,上了二楼还没开口问,便听见里面传来男女间快乐的成长声。
待着里面声势一起一消后,陈昌刚要敲那破烂的木门,便瞧着木门打开,一高胖老汉和陈昌一对眼,便自顾自地下楼先行离去,接着从门里出来一半裹着大衣的中年胖妇女,脸上、眉毛、唇边都用着最廉价的脂粉,颗粒不平。
那胖妇女一瞧陈昌,两眼放光:“哎哟哪家的军爷今天真是妾身的福气呀”
陈昌虚得慌,连忙摆着手:“找人,江维在这吗?”
那胖妇女一听找人,脸立刻搭下来了,小肥的右手一起,张开在陈昌面前,也不说话,就是和陈昌对视着。
陈昌从钱袋里取出五枚铜钱,放在那肥手掌心刚要开口,却瞧这胖妇女看了掌心后依然纹丝不动,手也还摆在那。
没招,陈昌又添了五铜钱,那胖妇女这才喜笑颜开,却又脸色一拉:“不认识。”
一听这话,陈昌面露难色,思索着,不对呀,记得明明是洞罗瓦子十六号,没走错啊。
瞧着陈昌这般模样,那胖妇女又是开了口:“这房租的,可以带你去房主,不过……”说着,胖妇女又是肥手一开,张在陈昌面前。
——————
洞罗瓦子的窄道上,胖妇女领着陈昌出了瓦子,刚到瓦子口,陈昌便惊了:“我马呢?!”
“什么马。”
“刚才还系在这里,让一卖烧饼的帮我看着。”陈昌这下有点慌了,马市一匹普通的马都得七十两朝上,这军马最少也得一百两,若是没找着,还得自己饷银里扣。
那胖妇女一听,脸上一抖:“卖烧饼的?”
“是。”
“中年汉子?”
“是。”
“脸上有麻子?”
“是。”
胖妇女又是肥手一开,张在陈昌面前,这一次不再沉默,反而狮子大开口:“二十两。”
“二十两?”陈昌诧异着望着她,却瞧她目光坚毅。
——————
城南村落的农家院子,陈昌对着麻子大打出手,打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一旁的军马也不知嘴里在嚼什么,尾巴一扫一扫。
“赔钱,快,二十两,少一分不行。”陈昌大喘气着。
那麻子自知理亏,报了官府可能还要因为盗窃军马发配边塞,当下老老实实从屋里拿出一小袋碎银,恭恭敬敬递在了陈昌手上。
“洞罗瓦子十六号可是你家产业?”
麻子低着头,老老实实应着,右手还揉在红肿发青的脸上。
“江维这名字可曾听过?”
“江维?”那麻子一听,先是诧异,紧而细思,这才答道,“死了。”
“死了?”
“三年前就病死了。”
——————
林府大院别院旁。
“死了。”
“死了?”
“三年前就病死了。”
陈昌这话一说,赵梅后背顿时发凉,这般回想起来,才记起三年前立春请过一次长假,说是回家照顾亲哥,自打那次回来后一直六神无主,心不在焉,问她也不说,过了几月才好点。
瞧着赵梅在那想着,陈昌试探着问道:“夫人,可要禀报林将军?”
赵梅斟酌许久,若是丈夫知道立春骗他,那……
“先别,过几天,这段时间你在派人四处找找。”
“是,夫人。”应着声,陈昌退了下去,只留下赵梅一人,在别院百思不得其解。